“君不见这般歌台舞榭,却是座冷宫么?可惜青城想抽身不及,抽身不及了。其实,她不过是想和面前的夫君,求一世长安罢了。”
三段恋情,每一次她都希望和眼前的人相携至老,却是不能如愿。
“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从来不是我一人的夫君。” 说罢早就泪流满面。
拓跋嗣蓦地心痛不已,只紧紧拥住她。怀中她的身体,渐渐因为哭泣颤抖了起来。
“瑾儿,你只是我的瑾儿,你果真是醉了。”
仓惶间吻了她的额头。“瑾儿,我是阿祈——”
慕容瑾迷糊中听闻有人说阿祈,忽然神情一变,恨道:“阿祈变了,他变坏了。我恨他,恨他不要瑾儿。”又笑道:“阿祈?哪个阿祈?”
恍惚间,拓跋嗣觉得自己不是帝王,而只是当年的阿祈,而眼前的瑾儿也只是当年随性的小女儿家。她会任性娇羞,会有泛滥的好心肠,会有矫情的小女儿情思,还会有霸道的公主脾性,更有触动自己心弦的那一颦一笑的美。
拓跋嗣抬头望见那近处的亭子,随即横抱起醉得有些失形的瑾儿,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亭子外面的下人见了,一时不知道如何上前。
柳青早远处见了,踌躇着不敢露面。早有刘和仁吩咐人给陛下上些茶点,须臾这茶点上来。
皇帝看了看四周皆是透空的阁窗,遂有些不悦,唤了刘和仁近前。
刘和仁早就察觉了陛下的心思。回道:“陛下稍等,奴才已经吩咐人来。”
果不其然,不大会功夫,几个太监和侍女将那窗纱轻幔围了四周,上了软榻和烛火。
如此倒是一个颇有情致,富于温馨的赏月楼台。又有下人端来两碗醒酒汤。
此时,阁台上只有帝妃二人。榻上,拓跋嗣怀中的慕容瑾,睡颜极其沉醉,虽然喝了醒酒汤,依旧睡得沉香。
拓跋嗣看着她静美的睡颜,似乎有些不真实。
抬首看见一边的古琴,想象得出她弹琴的姿态。嘴角一抹苦笑,对着熟睡的她道:“瑾儿,你今日在这里专等朕,专等阿祈么?”
今夜,她舞了半天,又一番哭陈,这会子定是累了。任谁和她说话,她也不为所动。
拓跋嗣却依旧自言自语:“你的心里依旧有我,可你为何不向朕低下头,只要你肯低一次,朕自会,自会报以琼琚。阿祈并非是狠心,他只是不肯认输,不肯相信此生朕的悲喜就为你所控。”
“阿祈其实真的笨。他竟不知道一场沉醉便可换回彼此真实的心。”
秋夜,凉风吹拂,明月皎皎。阁中,帝妃相拥,情思如水。
二日醒来,阳光满室。却不是在宣华宫,紫色帷幔,应是在帝寝。
慕容瑾只觉得头有些沉沉,揉了揉秀发,望着紫色的帷幔一阵发呆。
记忆中平元宫轻纱绯幔,这里似乎变了样,然的确是平元宫,又不是曾经的平元宫。
思及昨夜一些情景,并不记得多少,似乎在阁中弹琴等候陛下,迟迟等不到,趁着酒意自行起舞,这舞本是她想为来此赏月的阿祈准备的。
慕容瑾既然打算想重新获宠,必是要拿出让皇帝惊喜的一面,曾经他期待她可以为他起舞。多年不舞,今时她为了复宠,宁愿放下曾经的坚持。
忽然想到什么。难道——,难道昨夜不是梦。记得梦中自己在那起舞,阿祈来了,向他哭诉了好多。
有侍女进来和气道:“娘娘您醒了?让奴婢为您更衣吧。”
慕容瑾恍然才发现薄被下自己是一身睡服,昨夜那身汉服早就换了下来。心里有好多疑问,比如陛下在哪里?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迟疑下,却不料内帏另一边走来一人,一袭月白色闲散便服,挺拔的身影,些许不常见的翩然清雅气质。原来,他并一直都在。
只听陛下淡淡说了声:“退下。”侍女便福了身子离去。
寝室内只剩下二人,一时气氛有些凝滞。慕容瑾似乎不晓得怎么面对他,昨夜不过是喝了酒,今时,多给她一个胆子,慕容瑾也不敢。
慕容瑾看了他一眼,倏然低落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此时,哪怕一身便服的他,心头却仍旧清晰地知道他是皇帝,一个曾对她冷酷无情的帝王,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失宠的嫔妃。
记忆中,上次秋狩帷帐的几夜恩宠,于慕容瑾不过是苦涩的回忆,简单粗暴的床第之欢,没有几句语言的交流,白日里他更是冷漠无常。
昨夜本来是她慕容瑾的一场筹谋,一次略带侥幸的期盼,却阴差阳错、出乎意料地再次邂逅了皇帝,至于过程如何,甚或怎么来到了寝宫,昨夜的事情她全然不记得了。
拓跋嗣静望了一会,缓缓走向榻前,坐了下来,嘴角始终一抹笑意。
“瑾儿,休息的如何?”
慕容瑾的心在忐忑跳动,颇有些胆怯,恭敬道:“谢陛下关心。您,您今日没有早朝么?”
他执了她的手,一丝哂笑:“辰时已过。朕已经早朝回来了。”
慕容瑾才晓得自己竟然睡过了头。恍惚记起自己一人在宣华宫时,又不用侍奉皇帝,日日睡到自然醒,已然成了习惯。
拓跋嗣见她依旧是半低着头,敛了眉,垂着睫翼,表情有不自然,完全不是昨夜的形容。
昨夜她乘了酒劲,起舞浅唱、又撒泼又控诉,那是她;此时的低眉顺眼,也是她。
眸光中闪过一抹邪肆,遂又笑道:“朕,还没用膳呢。”
慕容瑾心里有些内疚,又拿捏不出陛下这是埋怨还是——。陛下是要等自己用膳么?
她一直沉默着,始终没能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
与他重逢后,起初她可以与他坦诚相对,目光相交,渐渐地,她开始失了勇气和信心。自己于他不过是一介嫔妃,侍寝的时候柔媚大胆尚可,白日里他是帝王,自己仰视尚且来不及,更不能直视。
她变得有些怕他。这变化怎么来的,却是潜移默化间的事。
良久说了句:“嫔妾知错了——”
如此,拓跋嗣失望了,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气落在慕容瑾心里,却愈发担心起来。
“你在害怕朕?”皇帝看出了端倪,语气虽温和,却有些冷淡。
慕容瑾点了点头。
拓跋嗣面上有一丝生气。自己这般对她,她凭什么要这么认为?!
“为何清醒的你,要以这个借口拒朕千里呢?”些许薄怒的口气,慕容瑾愈发不敢接话。
“看来,究竟是朕不好,朕让你无法信任依赖。”
深叹了气,直了身体。拓跋嗣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刻,慕容瑾的心却疼了起来。
不管如何筹谋和努力,能换来他短暂的驻足和怜惜,却再也换不回阿祈和瑾儿的曾经。二人相处不可能没有君臣之隔,没有其他妃嫔,更不可能没有十年的隔阂。
拓跋嗣转身离去的那刻,她的泪水不由得滑落双颊。
摊开手心,泪水滴落而下,滚烫入心。接着是自己清晰的啜泣声。
“瑾儿——,你又是何苦?”
蓦地抬首,惊慌地发现拓跋嗣立在那,并没有离去,而是折了回来。
他的面上是一抹疼惜,摇了摇头,边走边言:“朕就知道你宽不了心,所以假意离去。瑾儿,你何苦要藏起自己的心,没的在这里抹泪。”
倏然间,慕容瑾的一颗心才放下戒备。
拓跋嗣伸手握了她的手,又端详了她的面容,忽而讥笑道:“唉,朕被蒙蔽了。昨夜我只当是月娥下凡,今时才晓得是看走了眼。再流泪,这面容更丑了。”
这话果然管用,慕容瑾忙得拭了眼泪。似哭似笑:“陛下惯会取笑,今时又让你抓了个现形。”
“朕喜欢你本来的模样,你又何苦为那些面子苦撑着?”
闻言,那慕容瑾却生了委屈:“难不成只有陛下你有面子、里子,嫔妾丝毫也要不得么?”拓跋嗣冷落慕容瑾不过也是面子作祟。
拓跋嗣呵呵笑了,揽过眼前的她,不无怜爱:“你要便罢,朕也有错的时候。如今既是分开了大半年,朕也受了惩罚,如此还请爱妃高抬贵手可好?”
“陛下三言两语便想哄得瑾儿开心,可瑾儿大半年的难过和寂寞又待如何?”慕容瑾若真是曾经的性子,这不依不饶可是让人头疼。
“朕补偿。补偿便是。你有什么要求,但可以说出来,朕看看能不能解了夫人的怨气。”拓跋嗣笑道。
一夜过后,拓跋嗣对她判若两人。慕容瑾心有惶恐,他对自己好的时候,可以如日月一般捧着,弃之却如旧裳一般。
慕容瑾愈发懂得,他是皇帝,自己只是他的嫔妃而已。获得他的宠爱,不是单靠一份爱恋,不单要用心,还要用心思去留住一份宠爱,手段自不可少。
“如今,瑾儿诚惶诚恐,哪里敢提什么补偿,只不过抱怨一下便罢。若是陛下心下不忍,他日,他日瑾儿想起来再和陛下讨了封赏可好?”
“你倒是精算。朕还以为你会为朕免了呢。”
慕容瑾一边窃笑,些许嗔道:“自是免不了。嫔妾还指望着陛下冷落瑾儿的时候,也好有个借口与陛下搭讪呢?”
果然拓跋嗣很喜欢。俯身,这细密绵长的吻就落了下来。
此时二人都蜷缩在帝榻上,慕容瑾面色嫣红,依偎在拓跋嗣的怀中。刚刚一场欢爱缠绵,此刻让久违的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
“陛下,是不是瑾儿老了?”慕容瑾眼神妩媚,却是较真的劲儿。
拓跋嗣故作打量一番,星眸中蕴着笑意,戏谑道:“瞎说。朕只会为了美人大白日犯傻,我可挑剔得很。”
这句话面上很受用,却又让慕容瑾内心有些悲凉。美人迟暮的年纪,早晚人老色衰。
“又胡思乱想。朕会比你老得快,如此满意了吧?”
这下,慕容瑾才倏然笑了起来。却是故作了不快:“不满意。陛下早上定是吃了早点,不然这会子怎么不饿。瑾儿可是饥肠辘辘。半年来一次平元宫,竟是连顿早膳也吃不上。”
果真是一晌贪欢,这会子该上午膳了。
一夕之间,有关慕容夫人复宠的消息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