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若是唤陛下起床，这是多大的尴尬，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他恼恨甚或鄙视呢。若是陛下耽误早朝，传扬开来必得一番议论，尤其是还夹着慕容嫣。
昨夜嫣美人于椒房承欢陛下，阖宫里的人指不定都看她的笑话，若是知道她一手促成，各色传言便会铺天盖地。
好在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那边传来嫣美人正侍奉陛下起床的消息。慕容瑾纠结的心稍稍放下，那嫣儿想必记得情分不会给自己添难看，故而她记得唤陛下起床。
慕容瑾心头有些酸涩，自从有孕后自己侍奉皇帝早朝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过是因着冬日寒冷，拓跋嗣不舍得她劳累罢了；然而今时椒房却是另一个女人在那侍奉他，心头大约是难过的。
须臾，皇帝到了这边来，慕容瑾忐忑望去，面上不敢带了委屈，拓跋嗣面上神采奕奕，似是比昨日来时神清气爽，慕容瑾心头的酸涩更添一层。
二人相对，拓跋嗣也有些不自然，沉默了一会，良久才道：“瑾儿，朕，昨夜——，一时失了把控，实在不该。朕有些惭愧，还望，还望瑾儿原谅，切记别伤了身子。”
慕容瑾缓缓直视他的目光，她在逡巡他的话是否真心，然而听在心里却是舒畅的。片刻，已是泪光点点，却仍旧忍下，垂了眼道：“陛下何必要惭愧。嫔妾久不侍寝，怎能霸占陛下。嫣美人侍奉陛下，本是本份。嫔妾恭喜还来不及。”
拓跋嗣一双星眸在慕容瑾的面上审视了会，终于有丝失望，片刻轻笑道：“原来是瑾儿贤德啊。如此，朕便当理所当然收下就是。朕，今日便擢嫣美人为嫣充华。爱妃，觉得可好？”
拓跋嗣的口气有一丝不悦，慕容瑾缓缓低下头，心里早一抹酸楚。
“朕今早不在此用膳了。夫人还是操心自己的身子，少管些事为好。”说罢，皇帝衣袍带风，毅然离去，只留下慕容瑾一人冷涔涔的。
须臾，慕容嫣进来了，态度倒是谦恭谨慎得很，如此愈发楚楚可怜。慕容瑾瞥了她一眼，心头已有些恨意，冷冷道：“妹妹你可如愿了。今日起你便是嫣充华，待会你便离开宣华宫吧，以你今时身份是要入住嫔苑。”
慕容嫣颇有些颤颤巍巍一般，低声啜泣：“多谢姐姐肯照拂妹妹，然嫣儿知道姐姐与陛下情深似海，必是不愿这般做的。嫣儿也绝不敢多分享陛下对姐姐的宠爱，妹妹有朝一日若能有出息，便当对姐姐言听计从。”
如此慕容瑾是不喜的，慕容嫣的事她素来不想多掺和了，至于姐妹亲情曾经没有培养的多好，今时也不指望她能对自己多好。
“妹妹想要的，姐姐帮你做到了。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去争取吧，姐姐是个不能成什么大事的人，这辈子也就图个安稳，不指望谁的言听计从，也不喜乌烟瘴气。如今产期临近，能少生事就省事。你好自为之吧。”
言下之意对慕容嫣是句句敲打。慕容嫣原以为慕容瑾只是担心慕容翔与她旧情复燃引发祸事，岂不知慕容瑾早就晓得他们曾暗通曲款，今时听姐姐如此说，她心里已忐忑不安。
慕容嫣走后，慕容瑾心神俱疲，偎在榻上，勉强用了些粥饭。
正此时，却是柳青而来，手里拿了一截子香块。
“娘娘，这是在椒房香炉里寻到的燃烧未尽的合欢香木，怕是有人偷着放进去的。”
闻听，慕容瑾顿时心思清明了。陛下曾经禁止妃嫔燃用合欢催情香类，慕容嫣可谓是险种取胜。如此，慕容瑾心情舒畅了不少，阿祈原不过被这催情香所迷惑。
然而，接下来几日，却听说了皇帝连着几日去了嫔苑，皆是宿在了新晋嫣充华的房里。一时，后宫开始有些议论。
连着白日里拓跋嗣也不来这宣华宫，慕容瑾的心头又开始有些纠结。莫不是陛下因着这个对她生了恼？
柳青一边见她胡思乱想，心神不宁，便劝慰道：“陛下近日都多在御书房，想来是朝务繁忙，娘娘您就不要多想了。”
慕容瑾点了点头，起身在殿中踱步。她的腰身已经沉重，隆起的腹部让她看起来有些笨笨的。手不自觉地抚摸起腹部，暗暗期待这个孩子可以如拓跋嗣所愿是个公主。
忽然记起什么，慕容瑾来到内室铜镜前，镜中的自己腰身臃肿，面色不好，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面庞，问道：“柳青，我是不是老了？”
“娘娘年轻得很，正双十年华哪里会老。您就别乱想了，若不是娘娘有孕，这阖宫上下的美人哪里有一个抵得上您啊。”
倏然，慕容瑾的心里涌出来一股悲凉。以色事君的悲凉。柳青也不晓得自己的年岁，虽然自己一向注重容颜保养，然而到底是三十的年纪，再好的花也该凋谢了。
当初阿祈喜欢的本就是那倾城颜色的瑾儿，若不是这份容颜，九年之后，自己既不是公主身份，也不是那云英未嫁，他早就将自己撇于脑后吧。如今，皇帝不来这里，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恩宠将尽了呢。
慕容瑾竟然担心起自己也会走人老色衰、色衰爱弛的后宫之路。
“娘娘——，您这般模样可让奴婢担心得很，若是陛下晓得了又该心疼了。”柳青扶了娘娘离开那铜镜前。
“是么？陛下哪里还会心疼？”
娘娘神情凄然，语气寡淡，让柳青愈发担忧起来。“您这是何苦啊。眼瞧着产期临近，您这般可实在不利于……”柳青没敢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一面暗地里早就寻人和陛下说了情形。
拓跋嗣起先并不晓得慕容瑾的打算，直到见那椒房里的慕容嫣，便一切明白了。这般拙劣的戏，拓跋嗣看得分明，然而却是鬼使神差与那慕容嫣椒房合欢。皇帝自是恼恨慕容瑾做戏。
春天的风有些大，阳光却出奇的好，宫中时不时有放风筝的。据传前些日子，一个宫娥的风筝竟不知为何断了线，直直落在皇帝面前。
刘公公说陛下正在去往御书房的花园路上，不偏不倚，那风筝落在了陛下的靴前。
这两日，阖宫都在说这个宫娥，因着一个风筝，这宫娥原有几分姿色，如今飞上枝头，陛下直接将她晋为九嫔，十分宠幸，常常将她带在身边。
宣华宫的宫女闲暇十分，偷偷在那议论。“你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若是那风筝落在陛下身上，陛下会不会生气？”
“这事就是运气，二是赶上陛下心情好。要不然即便是落在身前，陛下也依旧会治罪。”
“这在以前压根不会有的事。”侍女们窃窃私语，凑了耳朵道。
“我们娘娘与陛下好的时候，哪有谁敢有这个机会啊？如今不过是因着娘娘不能陪侍陛下……”
慕容瑾身边的另一个侍女秋华，恰巧从这里路过，听了些许。忍不住斥了两句：“宫中的规矩可都记着了。在这里乱嚼，打量着娘娘性子和善，你们如今也是按耐不住了？！”
宫女们忙得噤了声，秋华又将那管事的姑姑叫来说了一顿。姑姑忙得吩咐起宫娥做起活路。
慕容瑾在西殿里，也隐约听到些传言。话上虽然不动声色，面上却一直晴朗不起来。
柳青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前几日和陛下说了娘娘情形，没料到陛下依旧不来宣华宫。莫非陛下的心真的被那些新晋的嫔勾去了么？
“娘娘，外面阳光好，风又不大，不若园子里晒下太阳，对您和公主也有好处。”因着陛下和娘娘都期待是个公主，故而柳青也顺着意思说是公主。
“本宫觉得扎眼得很。不若这内室里好。”
慕容瑾表情淡然，话语中带了一丝叹息。话里有话。
“娘娘，柳青听说六殿下近来常出来玩耍，思华公主也常出来放风筝……”说到这，柳青忽然说不下去了。慕容瑾也知道拓跋嗣将一个喜爱放风筝的宫娥升为九嫔。
“罢了。本宫知晓你的意思了。只是愈发疲惫，走不多久。”
因着已是快临产的身子，慕容瑾连拓跋范那边也顾念不上了，因着范儿淘气，奶娘也不大带来打搅娘娘休养。好在思华越发懂事，时常陪了范儿玩耍。
这日皇帝陪着新近的眉修容，在那西苑放风筝。一时远处聚集了不少宫娥，偷偷在那看曾为宫娥的眉儿。
眉修容今年不过十六岁，去年添入宫中，心灵手巧，擅长工笔画，做一手好风筝，据闻陛下还为她做的风筝题墨上去。故而修容的风筝件件值钱得很。
听闻陛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特意让她随侍研墨，毕竟眉修容为宫婢出身，腿脚麻利，样样周全，有她在陛下身边，连着刘和仁也跟着轻快不少。
“陛下——，快看呢，眉儿的风筝飞得好高呢。”
拓跋嗣循着她所指，果然她的飞鹰风筝远远飞着，比之不远处的风筝要高不少。
目光又落到眉儿手舞足蹈的模样上，笑道：“眉儿，你少跳一些，瞧你的鼻头全是汗水。”眉儿面上瞬时红了一片，几日里她感觉自己幸福极了，觉得陛下真的是喜欢她，处处顺着自己，传说中的帝王脾性，她丝毫不觉。
一时怔忪，眉修容手上的风筝忘了操控，竟然落了下去，和另一个风筝缠在一起，落在不远处。眉修容没和皇帝打招呼，直直跑了过去。
拓跋嗣缓缓走过去的时候，却是两边侍女在那争吵。
“是你们的风筝缠上我们殿下风筝的。”
只听眉修容笑道：“那还不好办么？本宫做的的风筝阖宫无人能及。改日赔给皇子殿下一个便是。”
却不料，那边的小皇子却是不肯。“这是母妃做的，我要火凤鸟！你做不来的。呜呜……”
拓跋嗣半眯起眼，抬首望向不远处的皇子，三四岁的样子，不由地蹙眉，竟是想不起这是自己哪个皇儿。忽然刘和仁走了过来，小心道：“陛下，是六皇子的风筝坏了。”
拓跋嗣恍然记起那个孩子是拓跋范，瑾儿的孩子，今时不是刚好两岁出头么，忽然间恍然大悟。范儿自胎里体格健壮，这体貌也自小比别的孩子高些。
眉修容见六殿下不依不饶，回首望向皇帝，又走回了几步。“嫔妾的风筝不小心缠了殿下的风筝，不成想殿下——”面上已经是委屈。
拓跋嗣淡淡笑着安慰：“不过是个风筝。朕和他说说便是。”
拓跋范也跟了过来，却是看着拓跋嗣，立在那儿有丝怯懦。奶娘已经和他说那是陛下，自己的父皇。小小脑海中他没有父皇的印象，甚至在他幼小心中，父皇就和皇帝一样，都是不可忤逆的，不是可以随便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