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嗣走了过去,见范儿一双耀目的星眸闪着泪光,“范儿?”
刘和仁看得分明,六殿下有一双陛下的星眸重瞳,眉宇间像极了陛下,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传言遭了陛下冷淡。
蓦地,范儿大哭起来,“奶娘,我要火凤鸟。我要母妃的火凤鸟……”
奶娘忙得扶了范儿,福了身子道:“陛下——,六殿下年纪小不懂事。”
拓跋嗣忽然心头一抹痛。那果真是他和她的范儿,却见了自己不会喊一声父皇,自己不曾抱过他,甚或没关注过他,所以范儿才见到自己害怕。范儿口中的火凤鸟,大约就是当年南燕山中的红鸟。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记得那鸟。
良久,奶娘怀中的范儿才止了哭。拓跋嗣缓缓走过去,笑了。范儿有些疑惑地看向拓跋嗣,却仍旧是陌生的排斥。
片刻却是思华公主来了,“范儿,谁欺负你了?!”思华一身绯色裙装,看样子是急急赶了过来。
拓跋嗣直起身子,看着这对姐弟似是都对他充满了敌意,不由得眉头微拧。思华看向身后的眉修容就是一脸敌意,竟然也没急着唤皇帝父皇。
眼前的思华越发有几分瑾儿的模样,绯色的裙装,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果真是姐弟情深。终于,思华收了嚣张,福了身子叫了声:“思华见过父皇——”
拓跋嗣面上一抹慈祥,问道:“今日你们姐弟都出来了。朕看,范儿的风筝就由朕这个父皇做了便是。火凤鸟,父皇见过,怕是会比你母妃做得逼真。”
拓跋范听了有些高兴:“姐姐,风筝,父皇给我做风筝。”
见范儿似是欢喜,便蹲了下来,笑道:“范儿,你怕父皇么?”
拓跋范一时不知怎么办,回头看向身边的姐姐,范儿摇摇头,有些迷茫。
“父皇抱你一下可好?”说着,拓跋嗣便伸了手欲要抱起他。
小小范儿似觉察出一种强迫感,有些害怕,片刻喊道:“姐姐——”接着是哇哇哭了。
于此,拓跋嗣的面色阴劾得很,却也无法,只唤了近处的刘和仁:“朕,明日去宣华宫。你安排一下。”
宣华宫的慕容瑾如今是数着日子等产期,却听闻已经鲜少而来的皇帝要来宣华宫。慕容瑾倒也没有觉得要多准备的,今时两个孩儿自己尚且顾念不上,哪里还会顾及皇帝。
倒是柳青将那昨日花园里的情形说与娘娘听,慕容瑾的心忽然有些忐忑,莫不是皇帝素来不喜范儿,昨日范儿惹得陛下生恼么?
今日无风,慕容瑾在院子里踱步,晒晒太阳。皇帝并未让人通报,老远便见到她日趋隆起的腹部,步伐颇有些蹒跚。
拓跋嗣想起曾经期待这是个公主,心头有一丝温暖和歉意。觉察出身后有人靠近,慕容瑾欲要回身,肩上却被人扶住。
“瑾儿,你辛苦了。”是拓跋嗣温和的声音。
慕容瑾知道是皇帝,便不再回身,只是那般背对着,说道:“陛下而来,嫔妾无法行礼,还望恕罪。”
拓跋嗣的温柔堪堪就被顿住,瑾儿果真是介意自己对她的疏离。想了想,口气微变道:“瑾儿何必拿那些虚礼对朕,朕又何时拿那些礼仪束缚过你?”
慕容瑾仍旧是不肯放下芥蒂,“陛下宽容,是瑾儿不识抬举。”
如此连柳青都捉摸不出娘娘的意思了。她晓得娘娘的心思,如今陛下来了,何苦又给她脸色看呢。
果然皇帝不悦了。敛了笑容,起身往内殿方向去。
柳青眼见着陛下生气,便故意对慕容瑾道:“娘娘——,您这又何苦?平日里对陛下那可是念叨的很,这会子来了却在这使了性子……”看似主仆间的贴心话,却故意让陛下听去。
如此,拓跋嗣终究是不忍的,止了脚步,复又回身望向瑾儿,只觉得那立在阳光下的瑾儿背影有一抹孤独,忽然间心里生疼。
一边的柳青见了,忙低声道:“娘娘,陛下在等你。”说罢,柳青远远避去。
慕容瑾终究是回过身,却因着身子沉重,有些艰难回身,然后再一步步走向拓跋嗣。
拓跋嗣立在那,心头早有些难过,终是迎了过去,说了些软话:“瑾儿,是朕不好,来的少了。朕如今补偿给你便是。”
闻听补偿,慕容瑾心头便生了酸涩,“陛下说好的补偿一个一个也没见了,倒是只空头许了补偿。如今,你倒给嫔妾算算欠了瑾儿多少个?!”
如此委屈的语气,些许嗔责和撒娇。拓跋嗣饶是再多不满此刻也冰雪融解。
“罢了。是朕欠你便是。此生朕还不清,这一生都在补偿你,若是这一世还不了,下一辈子,瑾儿还到我身边可好?”
如此感人的话,让慕容瑾伤感不已,倏然落下泪来。
“瑾儿?怎么——”拓跋嗣有些措不及防。
“陛下说这种话岂不是让嫔妾感伤。这辈子还好好的,你就在盘算来生。来生瑾儿万一不是女儿身怎么办?”
拓跋嗣哈哈大笑起来,执了她的手,扶住她,边言边往殿里走去。
“看来你还是没有做够朕的嫔妃,呵呵,朕也没做够这个皇帝。”
“不好,瑾儿虽然还想做女儿,不过是记着你对我的好,若你还是皇帝,必会是——,总之,瑾儿是不愿的。”
“瞧瞧,可算是说了实话。你倒是个醋坛子。如今,朕说实话你也未必信,阖宫嫔妃只有你在朕的心里独此一份,瑾儿是最重要的。”
慕容瑾顿住了步子,抬首望向拓跋嗣那双星眸,一抹娇笑,却说得郑重:“瑾儿信,信陛下。”
拓跋嗣低头望着她,倏然笑了,捏了她的面颊,星眸里满是笑意,盯着看了须臾,笑道:“如今,你越发乖巧了。朕一句好话便哄你开心。”
蓦地慕容瑾鼻子酸酸,甩开拓跋嗣的手,似在假装生气。
“好了。朕不惹乎你。余下,朕和你一起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可好?”
拓跋嗣扶了她榻上坐下,须臾,有侍女上了茶点。
拓跋嗣见那桌子上有一样是绿豆糕,知道是她素日喜欢吃的。便拿起一个放入口中,似在品味。片刻又问道:“娘娘的胃口如何?”
柳青忙得上前回道:“回陛下,娘娘,娘娘孕身重了,吃不上太多,但娘娘心疼腹中公主,坚持少食多餐。倒也还好。”
挥手退了柳青,又望向慕容瑾,一丝感触:“瑾儿,你为朕孕育孩儿,真是辛苦了。朕自当感念。”他脑海里又记起那个范儿,忽然觉得愧对了她们娘俩许多。
“今日为何老是说这些话。瑾儿为陛下孕育子嗣本是心甘情愿,哪里会觉得辛苦。”
“是朕昨日见了范儿,觉得对不住你们母子,尤其是范儿。”说着皇帝从榻上起身,一丝叹息,又道:“范儿果然是形貌甚伟,不过两岁出头便是三四岁的个头,将来不输于他的几个皇兄。是朕错过好多……”
昨日见那拓跋范,竟是越看越想起自己早年。拓跋嗣幼年便就体貌修长,之前虽是皇长子,却没有得到陛下的注意,直到有一日五岁的拓跋嗣立在一众皇子那儿,明显高过大截,父皇才注意起他。
慕容瑾起身走了过去:“范儿的体貌皆是遗传了陛下,就是脾性也随了陛下。”
拓跋嗣回了身,看到刚及自己肩头的瑾儿,笑道:“是么?那你是对范儿很满意了?”
“嫔妾只是说随了陛下,又没说瑾儿就全满意了。”
拓跋嗣呵呵笑着,俯身对着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下,道:“如今,你倒还是嘴硬,言不由衷。”片刻却凑了头低声道:“不过,朕喜欢。朕希望你早日诞下我们的公主,朕想你想得很。”
柳青不远处见了帝妃的模样,心头会意。只见自家娘娘面上一抹红晕,却轻捶了陛下一下。柳青跟着喜悦起来,看来陛下与娘娘又和好如初了。
心头一丝感叹,这帝妃之间,怎么也和孩童一般,恼了好了。于此,阖宫的侍女都忍不住低头抿嘴窃笑。
半个月后,暮春的一个早晨,拓跋嗣刚刚下了早朝,却是有内侍已经飞奔而来。
“陛下!恭喜陛下!慕容夫人诞下公主,娘娘和公主皆都安康——”内侍的喘息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