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十已有五。新川大学校内的樱花依旧开得烂漫,前往观赏的人群仍是络绎不绝,不过今日,我再次前往之时,却发现几株早樱已隐隐有几分凋谢之势,想来是花期即将走到尽头了吧!倒是那几株晚樱开得极好,粉嫩异常,宛如新生的婴儿。很是讨人欢喜。
在中山别墅内,待了已有十多天之久,虽有星儿姐相陪,闲暇时可以聊一聊这两年间的际遇,却还是无聊得紧。偌大的别墅,却不过只有四个人而已,着实冷清了些。好似自从两年前,这座别墅已是这般冷清了。宇轩大哥牺牲,雪沐瑶姐姐离开,哥哥效命于那个神秘的老板,墨昆在地下不知研究些什么。身边的每个人好像都变了,既熟悉又陌生。也许我也变了吧!”
抛下纯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也是成长最残酷的地方。世界从来没有我们想象中那般美好,它冷酷无情,而且十分现实,逼着你不得不去改变,逼着你不得不去迎合。世界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残忍,你走过的每一步,也许都被汗水浸湿衣衫,也许都被眼泪烫伤脸颊,但至少我们都长大了,在面对那些悲伤、沮丧和不尽人意之时,一颗心早已千锤百炼,起码在人前,不会表现得软弱无助。
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是成长的恩赐。
夜有些深了。
李韦恩又睡在研究室内,夜菀辰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在床上睡过了,十天还是半个月,又或者更久。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必然是“科学的天才,生活的疯子”。
墨昆这几日倒是回来得挺勤,毕竟房间内有美人在等着他,软玉温香,谁不期望呢!虽说房间里的灯早便熄了,但二人是否睡下,却还是个未知数,毕竟楼下的夜菀辰,总是断断续续听到些窸窣的声响,咯吱咯吱的,像是床榻晃动的声音。
但夜菀辰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入夜难眠的。
靠窗的地方,摆了一方红木书案,是夜菀辰特意摆放的。她很喜欢靠窗的位置,也很喜欢在书案前写写弄弄,尽管她的字写得并不是多么漂亮,也不善书法墨画,可是喜欢和擅长与否,从来没有半分关联。
在她以前的家里,也是在靠窗的位置,同样有一张古木书案,是父亲送给她的。
房间内的灯大都已经关了,只有书案上的台灯还亮着。满月银辉,透过无暇的玻璃,洒在红木书案上,欲与台灯争高低。月光顺着笔墨,慢慢爬上夜菀辰纤细的手指,最后与那孤单的影子融为一体。
她手中的笔还没有停下。
“原本,我叫上星儿姐,是希望阿昆也能跟着一起去的,即便知道他不是为了我,但能看着他,站在他身旁,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也是一种满足。不过阿昆貌似很忙,随便应付了我们几句,就又回到研究室了。他好像一直都在奔波的样子,就算偶尔停下来,也不会为了我,更不会停在我身边。
哥哥说,我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在他的面前,我早已卑微得一无是处。现在想想,面对所爱之人,谁又能高傲得如同天上的苍鹰一样呢?不过如泥土般卑微,甘心被踩在脚下,即使面目全非,也要留住他的脚印。
又是十五了啊!按照鬼族的惯例,每个十五的晚上,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围在桌子前,吃一顿家宴。自从鬼族出了那样的变故,这样的惯例已经很久没有执行过了。
今天,哥哥把何叔接了过来。何叔的年纪大了,头发全都白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不远万里,舟车劳顿,只是休息了会儿,依旧能和我们有笑的。大师兄也回来了。现在的大师兄,比以前更壮实、更强大了呢!不仅如此,他脸上的疤也消失,整个人英俊了好多。
听说他现在和哥哥一起,为那个神秘的老板效力。我向他们打听这个神秘的老板,他们居然三缄其口,真不知道他们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对那个老板这么忠心。
当然了,还是很开心的,好久没有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了。只可惜,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写着写着,手中的笔突然停下。夜菀辰不由得侧目,望着黑夜中高悬的皎洁的月亮,美眸中有一丝淡淡的感伤,又有一丝淡淡的怀念。她应该是想起了那些年陪伴她成长的爸爸妈妈。
一滴清泪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书案的海棠花浮雕上。
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接着写道:“哥哥和冰儿姐的孩子,我今天见到了,名字叫做夜昭。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以前的哥哥真的好像呐!哥哥的孩子,身上自然也有他的影子吧!
只不过,在我接触昭儿的时候,隐隐之间,感觉到他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不像是镇魂石的力量,也不像出自鬼书。我说不清楚,这是怎样一股力量,只是它非常隐晦,藏在昭儿体内,对他并无危害,也不像是会伤害他的样子,所以我未曾将其告诉哥哥和嫂嫂。也许不过是我一时的错觉吧!
今晚的月亮真圆!
明晚的月亮应该会更完满吧!
哥哥拉着我,谈了不少,意思大抵还是那些,让我离开阿昆,去国外的学校好好念书,远离这些纷争。而我还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他。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一旦涉足这些纷争,就如同陷入泥潭一般,谁都无法脱身而出,更无法独善其身。我拥有这样神奇的能力,也就注定了,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走在平凡人的路上。
事实上,纷争什么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能够待在他身边,哪怕做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都无所谓的。也许哥哥说的对,我在他面前,的确太卑微了。但我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卑微。”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笔尖停滞,夜菀辰的手却仍然握着笔,像是还有写不完的故事,有说不完的话。
夜又深了几分,微风吹动窗帘,沙沙作响。她望着月亮,月亮也在望着她,夜风微凉,圆月中的那张面孔却能给她无限的温暖,尽管地上只有她的影子。
她笑了,苦涩却甜蜜。
“楼上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他们两个应该都睡下了吧。多亏了星儿姐,墨昆终于可以每天睡个好觉了,若是星儿姐不回来的话,他估计又得在研究室内,待上十天半个月了吧!他呀,总是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月亮已经爬上桂树的枝头,夜深了,大家都睡下了吧!我也该睡了啊!”
夜菀辰放下笔,合上日记本,重新将它锁回书案上的木盒中,然后起身,站在窗前。夜风吹得窗帘一阵飞舞。她望着月亮,月亮也在望着她。孤单的影子在夜风中斑驳。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明晚的月亮会更加完满的吧!
……
同样是这个夜里,也有人和夜菀辰一样,彻夜难眠,这个人就是老板。
其实像他这样不死不活的人,睡不睡觉,休不休息,都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的身体也不会疲惫,最多精力消耗一些罢了。离相告诫过他,如果再不找回他自己的身体,藏在这具身体内的意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消磨殆尽,到时他就真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换句话说,他命不久矣。既然命不久矣,就更该珍惜时间,去做那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去见那个自己想见的人。
老板没有告知任何人,孤身一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来到秋顾然的别墅,也就是雪沐瑶的家里。
屋内的灯大多已经熄了,只有秋顾然的房间还亮着灯。老板看了眼秋顾然的房间,又看了眼早已乌黑一片的雪沐瑶的房间,而后施展念力,打开雪沐瑶房间的窗户,飞进去,又用念力把窗户关上。整个过程十分小心,生怕惊醒梦中的雪沐瑶。
看着那张恬静而美好的面孔,他禁不自觉地伸出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差一点便触碰到雪沐瑶的脸庞,却又在关键时刻生生停住,不敢再前进半分。明明知道那个人就在眼前,却连触碰都是奢望。
一丝夜风从窗缝中吹进来。
雪沐瑶本就睡得不熟,一点风声便将她惊醒,她揉了揉稀松的睡眼,下意识地看向窗户。她明明记得,躺下前,窗户是紧紧关上的,还上了锁,现在怎会露出条窗缝呢?难道说……有人来过?
眼眸微动,雪沐瑶似想到些什么,光着脚便跑下床,拉开窗户,对着黑夜大喊道:“是你吗,阿轩?是你回来了吗?”
“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宁愿偷偷来看我,也不愿意正大光明的和我见面?为什么……为什么……”
喊着喊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顺着脸颊,浸湿衣角。雪沐瑶的身子渐渐瘫软下去,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得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她一边哭,嘴里一边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别墅内的人都被惊醒了。
远处的树林里,老板伫立在此,望着声嘶力竭的雪沐瑶,那叫喊声,如同一柄又一柄小刀,一遍又一遍剜着他那仅剩不多的心。
秋顾然赫然站立在他身边,望着女儿的哭喊,心里也是一阵痛。
“不去见见她么?”
“已经见过了。”
“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
“你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吗?”
“起码这样,我再次离开的时候,她会少一些痛苦。”
风,沉默了。夜,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