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寒风吹开窗子,劲风裹挟着凛冽进来,吹熄了烛火,刮伤了老板娘的脸,她眼神迫切又惶恐地看着秦笙,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上映满了风霜的苦痛,秦笙怔住,看着黑暗之中对方眼眶中的点点星光,心脏某处有一块破掉了。
“你要他去陪你的姐姐么?”秦笙问道,是了,这么多年的痛苦,老板娘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姐姐死了,那么抢走姐姐的男人也要死。不光是为了平息自己的怒火,也为了要他下去陪伴姐姐。
“为什么要我去?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呢?是觉得他们对不住你,所以不愿让那个男子的血将你的手弄脏么?”
“不是的,不是的。”老板娘眼神中是痛,是悔,还有一种歉疚,“我动手的话,姐姐会生气。”她口中喃喃说着,抬头看向秦笙,“我动手的话,等我肉身死去那一天,黄泉里,姐姐一定不会等我的。若我们重新相见,她也一定不会理我,我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要杀那个男人呢?杀了他的话,你姐姐也会生气的,她也一定不会理你。”秦笙叹了口气道,看着面前眉头紧蹙的老板娘,道:“人生在世,你要学会放过自己,他们走了,你难道也一抹脖子去了?我看你的身手不低,以后好好跟阿六过日子不好么。日子如流水一般,平平淡淡过下去,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不是的,不是的。”
老板娘说着,“那男人得了不治之症,很快也会死的。姐姐知道,那男人却不知道。那种病很折磨人,先是失去意识,忘记自己是谁,然后身子动不了,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然后他会摔倒在某一个地方,没有人照料,或被冻死,或被饿死,或者害怕无助地死去。”
“我不想姐姐生气,也不想姐姐孤单,所以这个男人不可以那样痛苦死去的。我求你动手,看在我今天救你一次的份上,让他利落死了好不好?我可以把这个家给你,客栈什么的也给你。”
“你为他们做那么多,那么你呢?!你自己不管自己了么?”秦笙胸口有些发堵,觉得活着太过痛苦,她看着面前的老板娘,对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这种表情,更加的让人心疼。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从小没有自由,我觉得每天识字学琴没有意思。人一旦卸下活着的力气和期待,就会一天天地积聚死气快速死去。姐姐让我觉得活着有意思,她告诉我要是识字学琴不开心,就让我去学功夫,学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还没有意思,就要我去找更多我没见过,没吃过,没用过的东西。她说,总有一种东西,总有一个人,会让我觉得活着有意思的。她看见我每天那么多的泪水,诚实地说她不懂,却替我想法子。她是那个让我觉得活着有意思的人,唯一一个人。很够了啊。”
老板娘说完微微笑着,秦笙看着对方眼神中的温暖,彷佛看到了神。
风呼啸地刮着,四周一片静寂,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笙歪了歪头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帮你就是了。但若是他有求生的意志,或者我心软了,动不了手,那便不许怪我了啊。”
“那是当然……谢谢你。”老板娘眼眶通红,朝着秦笙重重地点点头,又道:“那是当然了。”
“但是我若帮你成功,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秦笙看着对方坚定地带了寒意的眼神,猜到对方以后的决定,道:“若是我帮你杀了人,你就欠我一条命,我没点头的时候,你不许死。”
“这……这……”老板娘脸色骤变,她看着秦笙那双看透了自己心意的女子,不停地摇着头,“我……不敢……活着……我不敢。”
“你敢的,因为死,是一件特别特别可怕的事情。”秦笙道,扯住了老板娘的袖子,“我日后会来多多叨扰你的,当我求你。”
老板娘怔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站着,她回身看着身后的屋子,烛火被点燃,窗子被关上,随后,光被吹熄,屋中的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老板娘却觉得这个院子吵闹极了。
许多年,许多年的寂寞仿佛就在片刻之间被消融。
她笑了笑,摸了摸笑地发麻发痒的脸,指尖碰到滚烫的泪水。新的一年,看来真的会有些好境遇呢。
内心因为杀人,因为内疚,因为纠结而产生的恐惧一扫而光,老板娘走到屋子里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头重重地往下压着,困意瞬间就来,阔别多年的成功睡了一个好觉。
秦笙站在窗外看着老板娘嘴角上扬地睡着,走到枯井旁抱着剑靠坐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尽管复活了那么多次,却并不懂人性,并没有在这世界中游刃有余。经历巨变,她迅速做出了改变,为了复仇而复仇,为了活着而活着。
她忽然就原谅了李闲,忽然就想起了李闲,忽然就感觉因为老板娘的这些话看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人,万物有因有果。她种下了许多因,会收获许多的果,只是后果如何,她该如何预判和接受呢?
人间就是地狱,她忽然觉得,可是他们都活在这地狱之中,她的理想更是简单地活在地狱之中……
以前的阿笙单纯、胆小、倔强,现在的阿笙成熟、冷漠、倔强,她想问一问过去的自己,想当初的自己,给自己指一条路。
夜漫长,一点点迎来光明,秦笙站在窗前,看着老板娘端着冬瓜蛊进了门,有些惊讶,对方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好几岁,看见秦笙笑的很明媚,“王妃娘娘,用饭吧。我没什么手艺,只会做这个,阿六去打听外头什么情况,等他回来,娘娘再决定去留吧。”
秦笙端过空碗,盛了半碗汤,大口大口地喝完,只见老板娘变了人一般地瞧着自己,终于问道:“我只是答应了你,还没有帮你达成,就这么开心么。”
“恩。”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秦笙道,看着大白的天色,今日是第二天,云林的人没有杀自己,一定会大举出动,在国城之中更为折腾。
她眉头紧锁,想到步渊,胸口堵了下,汤是再也不想喝了。
“王妃娘娘,别担心,那些人走错了密道会跑到城外去的。”老板娘说着接过空碗,又给秦笙盛满了。
“这个客栈当初被买下的时候,我本来想挖一条密道便可,也只是闲来无事。后来找的工匠是个精于密道术的老先生,他收了极少的钱,将此生技艺全用在了客栈下面的密道里,还告诉我如何通过密道来进到这个房子。于是我只好又买了这个二进的院子,也是一桩奇遇了。”老板娘道。
秦笙啧啧称奇,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阿六中午才回来,说起客栈大为惋惜,客栈东西大半被砸毁,幸好柜台里的钱财没有被人发现,阿六拿了东西回来,近一段时间客栈是开不成了。
老板娘却不着急,只说给阿六和自己放个假,好好过完寒冬,等暖和了以后再重新开张,那时候再好好打理便可。
虽然客栈里没了人,秦笙还是等到了晚上,走在街上,男男客栈对面的摊子上没有一个客人,那男人抄着手在冷风中坐着,守着面摊子,一脸困苦的模样。
怪不得要老板娘接济他们,这么小的生意要养活两个人实在太难了。
“小姑娘,要吃面么?”那男人见到秦笙之后眼睛突然就亮了,他朝着秦笙招了招手,没等秦笙说话,便很快盛出一碗面来放在桌子上。
秦笙也没说话,坐在桌前看着面,扭头又看了看被毁了的客栈,嘴角一抹苦笑。
“小姑娘,我说给你介绍个好去处,这破客栈你就别去了。那个老板娘喜欢男人喜欢疯了,当初我没娶她,娶了她姐姐,后来她就疯了。天天招男人去客栈住,不收女客,真是不要脸。本以为娶了她姐姐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可谁知道她姐姐是个傻子,一分钱没带给我,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小姑娘,我家里有地方,你去么?不收钱。”
那男人猥琐地说着,看向秦笙的表情也越加垂涎起来,原本他还收敛,看着秦笙接连两天都来光顾面摊,心里便起了别的心思。
“听说你夫人刚死没多久,你让我去你家,太不尊重先夫人了吧?”秦笙冷道。
那男人眉开眼笑,“小姑娘打听这么清楚,是不是不怀好意啊?”
秦笙垂着头,看着热气腾腾的面碗,大拇指顶着剑柄,右手飞快地拔剑,一道寒芒闪过,那男人歪倒在桌子上,浑身抽搐不止,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秦笙后跃了几步,衣衫上并无染血,她看着不远处渐渐不再挣扎的男人,很快地转过身,然而转身的瞬间却怔住,她身子僵住,全身被寒冷包围,步渊在对面看着她,一脸的冷漠和愤怒。
秦笙愣怔着,回身看着死去的男人,心头空荡荡的,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步渊,他眼神中的怒火燃烧着她,只一瞬间将秦笙烧的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