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无香把解忧丸一同熔在断愁草的碗里，给南乐端了过去。
南乐闻着苦涩的药味，皱了皱眉，光是闻闻这味道就觉得比她喝过的任何一种药都苦。她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刚入口又被喷了出来：“这么苦，让人怎么喝啊。”
独孤无香劝道：“南乐姐姐，良药苦口啊。”
南乐看着碗里褐色的汁液，实在难以下口，“其实我多活两天少活两天无所谓的，这药这么名贵稀有，还是把它就给更需要的人吧。”
“不行！药都做好了，姐姐你一定要喝，”
“……那我现在不想喝，”她把药碗放在桌上，“我困了，等我睡醒了再喝吧。”等独孤无香一出去，她就伺机把药倒掉，谎称自己已经喝完了。
独孤无香却执着道：“不行！要是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现在就要喝！而且无香一定要亲眼看着姐姐喝下去才能放心。”
“为什么？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还不想早早好起来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喝药的时候就是不喜欢有人看着，要不你先出去，我喝完了你再进来。”
独孤无香坚持摇头：“无香一定得看着姐姐喝下去。”
南乐不服输地冷下了脸，“你非要如此，那就在这儿等我好了，反正只要你在这儿，我是不会喝的。”
本来喝个药也没什么，但是非得逼她喝她可就不能妥协了。
“好吧，”独孤无香神色晦暗下来，故作失望地转过身准备往门外走，然而，一根细长的银针已经从袖中抽出。
独孤无香蓦然转身，捏在手中的银针已经不由分说地往南乐背上扎过去，南乐眸光一厉，出手堪堪抵挡，独孤无香到底只是个医者，会耍银针却没有能耐扎，银针还未靠近南乐的背脊便被她打落在地，自己的双手也被反扭死死禁锢住。
南乐蛮佩服地说：“无香，看来你胆子还是很大的嘛，只不过，你太冲动了，应该在下手之前先打听打听我的辉煌历史。”
“疼！”独孤无香喊着，“姐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你就喝了药吧，你要是不喝，小易哥哥会生无香的气的！”
南乐一愣，“那你回头告诉他，你已经亲眼看着我喝下去了，不就好了。”
“我……我……我不想欺骗小易哥哥！”
“是吗？既然你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我已经喝完了，那我只能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药倒掉。”她一手锢着独孤无香两手，一手已经端起了药碗作势就要倒掉。
“别！南乐姐姐千万别！解忧丸世上仅此一粒啊！”
“胡须老头都说了，我本也就活不了多久，不在意多活两天。”
南乐手中的碗已经开始往地上倾斜。
“不要啊！”
眼看碗里的就要尽数倾撒出来，忽然有人在她背后点了一下，南乐措不及防，事后自己已经是不能动了，而手中药碗也在落下的那一刻被一只饱经沧桑的手给稳稳接住。
“哼，”独孤无须皱着眉，“丫头，你糟蹋你自己不要紧，可不能糟蹋了我的解忧丸，今日这药，你不喝也得喝。”
南乐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瞪着独孤无须，“药我已经买了，喝不喝是我的事。”
独孤无须说：“药是你买的？可是你自己说，今后这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易辞包了，无香今后也要有易辞照看着。既然是他买的，那他让你喝，你就得喝。”
独孤无香点点头：“小易哥哥说了，要是南乐姐姐怕苦不喝，灌也要灌下去！”
独孤无须和独孤无香一对视，而后一同笑了笑。
南乐惶恐：“喂，你们别乱来！”
但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看来今日这爷俩是灌定她了。
南乐一动不能动，独孤无须准确地捏住她的下巴，南乐睁大眼睛看着独孤无香手中的药碗渐渐逼近，送到了她嘴边，苦涩的味道顺着鼻腔刺痛味蕾，熟悉的动作像是突然触碰了某个机关，痛苦的回忆被尽数放逐……
“不要！”好似那苦涩的味道刺痛的不止是味蕾，还有心。
独孤无香听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忽然有点儿心软，她没想到一个人会怕苦怕到这种地步，她端着药碗犹豫了。
“丫头，你还愣着干什么，时间一到穴就会自动解开，到时候任是我也牵制不了她。”独孤无须催促道。
独孤无香便把药从她的口腔倒了进去。
又一次，褐色的汁液顺着嘴角、脖子流进衣服里，难闻的药味沾满了全身，真正刺痛的是心。
“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心口的绞痛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仿佛回到了在皇宫的那日……
心痛，无边无尽的心痛……
好像落入深渊，扎了一身刺，最后全都穿过皮肤血肉扎进了心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在滴血……
噩梦……
“住手！”
怒喝声音传来，让独孤无须和独孤无香齐齐一愣，独孤无香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下一秒被易辞推开到一旁，独孤无须默默退远。
易辞给南乐解了穴，她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胡言乱语地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易辞心中狠狠一痛，抱紧她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明明说好，再也不提往事，他要保护好她，不再让她伤心难过，可为什么后来，还是让她这么痛苦。
易辞心中所有对她的怒气全都在这一刻转换成了心疼。
他想让她忘记，忘记过去一切痛苦。
但是一切像是一个连锁反应一样全都唤起，南乐心痛地不能自抑，泪水肆虐地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归尘死，为什么要让宋寻死，为什么要让兼儿死……兼儿……兼儿，要是他知道我没有保护好小柠，没有保护好弟弟，会不会怪我？他一定恨死我了……你们为什么要认识我，要是你们不认识我，就不会被我害死了……”
“别说了。”他哑声道。
“我把你身边亲近的人都害死了，你还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内疚，想让我痛苦？”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我要你用一生来偿还我！”
言罢，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她，蹂躏地，肆虐地、至死方休地……
是，她说的都是。是因为她，才让他身边一个个亲人都离开，让他痛苦过，纠结过，挣扎过，可也是因为她，让他幸福过，甜蜜过，放下一切过……
南乐心安了。
她不想听他说没关系，不想听他说没事，不想听他安慰她，这样，只会让她更难受。她想听他说实话，想让他好好恨一次自己……
许久以后，易辞放开了她，他没有再去抱她，也没有在安慰她，好似先前对她的怒气又加重了一般。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恨她把他推给独孤无香，恨她不肯好好同他生活在江州，接连害死了那么多人，恨她如今又不顾自己的性命，试图把他唯一亲人再夺走！
“不许灌她，喝与不喝，都是她自己的事。”易辞似是恨极，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管她。他说完，转身出了门，背影决绝。
南乐却如释重负。
她已经回到了现实，心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有的只是异常的平静，她望了望独孤无香手中的药碗，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就像喝水一样。
她苦笑说：“我终于等到今天了。我欠了他太多，可能真的必须被他折磨折磨，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儿吧，我想我此生，都没办法释怀，也只有接受折磨，来生才能和他重新开始吧。”
他们都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你们都看到了，他对我笑，我就要痛苦，只有他对我怒，我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儿。我们之间，往后余生，都只剩下互相折磨痛苦了，不过，恐怕没有什么往后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无香，你是一个好女孩儿，我并不认为易辞能照顾好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照顾好他，陪在他身边。我害死的他身边所有爱的人，最终，就连我自己也要离开他了，我来这个世上一遭，竟只是来夺取他的一切。可能这就是天意？目的是为了让我用来生好好偿还他？这可能，就是我到这里来的意义吧。”
南乐服用了解忧丸，准备离开落北山了。
独孤无须知道她和易辞这一走，独孤无香也要跟着走了，他舍不得，非要南乐再为他采断愁草赔他。
断愁草稀少，可能要好几天才能长出一株来，于是他们又不得已在这里逗留了几天，这几天里，易辞依然不与南乐说话，去山上找断愁草也是南乐和独孤无香一起去。
每每一到夏初，落北山上所有奇花异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绽放，断愁草自然也长在了山头。
一般到这个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医者上山采草制药，也有不少小贩上山找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