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晩好不容易盼得他回来,可是等了一整天却连个面都没见到,想着妹妹和程家迫在眉睫的婚事,晚膳的时候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借口说困,回房把自己关起来了。
上官雨手里拿着筷子,也是吃得索然无味。
她现在的心情甚至比唐晩还不如,唐晩只是担心妹妹的婚事,而她在糟心这门婚事的同时,心里记挂更多的则是自己上官家一门被牵涉的谋逆案。
案发的时候她不在京城,甚至提前连一点的风声都没有听到,就是现在想想,还有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会不会她就只是做了个梦?这一切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会不会她现在回家去,就会看到父亲和所有人都是好好地?
“小姐?小姐?”妙烟见她半天没动筷子,碰了她一下。
“哦!”上官雨回过神来,继续埋头小口小口的吃饭。
就算没胃口,但是她没理由让唐晩再额外的分心来顾及她的情绪,所以一直勉强自己把一碗饭吃完才让丫头撤了桌子。
“三小姐,二小姐晚饭没吃多少,要不要奴婢去小厨房炖点补品给她送过去?”妙烟问道。
上官雨摇头:“她是心情不好,你勉强她吃,她反而更难受,就让她自己呆着吧,别去打扰她!”
妙烟想想也有道理,就也没再坚持,转身出去给她备洗澡水。
唐晩的心情不好,院子里的丫头也都有点噤若寒蝉,来往忙碌的时候都尽量轻手轻脚的。
上官雨站在窗口看了会儿,等妙烟带人把洗澡水给她送进来,就摆摆手吩咐道:“晚晚已经歇了,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们今天也都早点休息吧,洗澡水明天一早再收拾就行,省得吵了晚晚休息。”
“是!”两个粗使丫头也是难得能早个把时辰放工,窃喜还来不及,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应了。
上官雨泡了个热水澡,也就早早的熄灯上了床。
今天晚上妙云值夜,妙云先服侍她睡下,又检查好门窗,这才在外间的榻上铺了被褥,也灭了外间灯火。
上官雨侧身朝里躺在床上,事实上一直目光清明,毫无睡意。
她一直侧耳倾听外屋的动静,妙云入睡很快,不多一会儿就呼吸平稳了。
上官雨又躺了会儿,就摸出藏在枕头下面匕首塞进袖口,然后悄无声息的起身下地。
这屋子里的格局摆设她都清楚,所以即便是在黑夜中依旧通行无阻,她轻车熟路的摸到外间的塌边,随手拍了妙云的两处穴道,让她睡得更沉些,然后捡了对方放在旁边的衣裳穿戴好,顺手把荷包也揣进袖子里,这才转身退回里屋,路过梳妆台旁边,又摸过提前放在匣子顶端的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黑檀木簪子,一边飞快的挽了头发,一边几步走到后窗前面,开窗翻了出去。
她住的是正屋,屋后是一小片梅林,隆冬时节景色甚美,这时候就有点萧条冷清了。
不过她也不是出来赏景的,快步绕过几棵梅树,走到墙根底下。
这院墙不矮,好在她有点功夫底子,找了处梅树的枝干借力,也是点尘不惊的翻墙而过。
夜色始终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唐晩的屋顶上,突然如同风送落叶,飘下一道灰黑色的人影。
那人脚下无声,几个起落就站在了墙根底下——
方才上官雨“借路”的那株梅树前面。
梅树最粗的枝干上系了一条黑色披帛,他的手摸过去,仰起头,若有所思……
披帛的另一端甩过墙头,显然——
是那位“三小姐”替自己留的回头路?
所以,这位三小姐的身份,绝对大有问题?!
他在墙根底下静默的站立,片刻之后,又重新飞身掠上唐晩的屋顶,在屋脊背光的一侧仰面躺下。
夜风轻缓无声的吹过,这院子里,仿佛没人来也没人往,一切安稳如常。
这边上官雨自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发现了,她从院子里翻出来,按照一早就规划好的线路,在后院偏僻的小径之间穿梭,她才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唐府夜间的守卫和后门那边的安排,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仍是循着最偏僻的地方找过去,翻墙出府。
京城之内,官宦人家的府邸大都比较集中,唐家离着上官家只隔着三条街,抄小路的话,来回就一个时辰的事。
上官雨极为谨慎,仍是选得比较僻静的巷子走,只这一路上的心情却莫名的忐忑慌张——
从未有过的慌张。
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一时也不让自己再去仔细的琢磨些什么,忍了这么久,如今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回家看看!
她走得很快,到后来,脚步竟开始有些凌乱,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回相府所在的那条街。
街巷里一片漆黑,她站在巷子口,双腿突然就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再也迈不动,心跳如擂鼓。
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撞击着胸腔,震动到骨膜,强烈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全身的筋骨震碎。
她强压下呼吸,咬着牙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往里走。
斜对面的暗巷里,早她一刻钟就先潜过来两个人,隐在墙壁的暗影里。
对面一大片属于上官家的宅院矗立于夜色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灯火,和周围锦绣辉煌的一众朝臣府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宇文放身上穿了件黑色的袍子,也是用最简便的一根木簪束发,全身上下再就没有额外的半分装饰了。
天色黯淡,他站在更暗的窄巷里,脸上的表情被完美隐藏,分辨不出具体的情绪。
他在这里站得有点久了,就连封十八那么好耐力的人都有点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终于忍不住的开了口:“相府被封,早就被查抄完毕了,官府的衙役也已经撤了,但是属下命人探查,现在这里面仍然暗藏有一批伏兵。”
“老三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宇文放道,这时候他的声音完全冷肃,和平日里那个儒雅岑贵的当朝太子判若两人,“既然有望拖本宫下水,他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封十八却不甚解:“既然明知有埋伏,主子今夜就不要进去了吧?而且查抄侯府,是荣国侯亲自带人来的,这个人做事缜密,能被翻出来的东西应该都被翻出来了,就算您现在进去,应该也不会再有收获了。”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会有收获……”宇文放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一字一顿道:“这事情,本宫就是要做给他看的!不打草惊一惊蛇,如果他们就此寂灭下去——”
宇文放的话,只说到一半,随后就转头吩咐封十八,“你知道怎么做,小心点!”
“是!”封十八拱手领命,随后就侧身一闪,趁着夜色掩护,疾速往后巷的方向潜去。
宇文放收回目光,刚从袖中抖出蒙面黑巾,目光不经意的扫到前方巷子口,手下动作又忽的顿住。
幽暗的巷子口那里突然出现的背影有点眼熟。
看轮廓,是个纤细苗条的女子。
本也没什么的,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一路走到今天,自然阅人无数,可蹊跷的——
是眼下的这个时间地点。
他略一分神,下一刻已经脑中灵光一闪,可是——
等他诧异之余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踟蹰的背影已经再度移步,笔直的走进了巷子。
上官雨走得其实不慢。
只是一步又一步,分外的沉重……
围墙的内侧,没有任何的光亮和人声,她心里在本能的恐慌。
她知道,她应该停下来的……
可是——
不甘心!
她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走,平时觉得没多长的半条巷子,却好像走了许久也走不过去。
终于,她脚下被什么一绊,往前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直乱糟糟的脑子里,这才有了片刻清明。
她稳住身子,回头,隐约的辨认出方才被她踩了一脚是的一只残破的灯笼。
虽然巷子里的光线黯淡,但是那上面的“上元”两字极大,还是隐约可以分辨。
因为上官夫人的生辰是在上元佳节,所以他们相府一直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元节的这两盏红灯笼是会一直挂到出了正月才摘的。
上官雨回头,果然就看到高高的门廊底下,另一只灯笼孤零零的在幽深的夜色中沉默。
京城里,项王谋逆案爆发,恰是赶在了元月的最后一天。
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上台阶,最后站在了那两扇朱漆大门的前面。
分别加盖了京兆府和刑部两道官印的封条将府门死死封闭。
这是她的家,她自小长大,一直以来都可以肆意玩耍的地方,可是这一刻,她站在这里,却是——
不得其门而入了!
所谓的物是人非,没有身临其境的人,又怎知其中隐痛?
虽然案发时她人不在京城,可阿秀的死状她是亲眼所见的,那屠刀那般森冷,那鲜血那般浓烈刺目……
事发至今一个半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受制于人,才不得不刻意的隐藏情绪,可是直至这一刻,她站在这里,看着这座再也进不去的府邸,再也回不去的家门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么久以来,她其实都只是在不愿意接受实事的自欺欺人!
她抬起手,往那门板上缓慢的探去。
悲伤和痛苦的情绪,突如其来,像是有一只手紧攥住了她的心脏,顷刻之间就要将胸腔里那鲜活跳动的一团碾成齑粉……
她喘不过气来,浑身的血液都在血管里颤抖……
就在她手即将触到门板的前一刻,身后突然有几道风声横掠而过,刀剑出鞘的声音迅若雷电。
上官雨心中本能的警惕——
听身后的动静,来人绝对不止一个!
她脑中思绪飞转,念头瞬间变了几变,最后转身的动作却刻意的迟缓半拍,而等她转身转到一半时,就已经被人一把扣住了肩膀。
那人的力道惊人,大力一拿,将她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又重重的往后一推。
上官雨全无抵抗,后背撞在紧闭的大门上,砰的一声。
她按着剧痛的肩膀仓促的抬头,眼前三个蒙面人恰是将她死死的堵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