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挽了袖子就要上前去拽韩姨娘起来。
唐歆一急，便要伸手去拦，却被韩姨娘横臂挡开了。
这时候，她脸上泪痕尚未凝干，表情却早不是方才跟唐建渊求情时候那种悲悲戚戚的可怜样，反而平静的很，他顺手拽下自己耳朵上的一对儿纯金耳坠子扔给那两个婆子：“再容我片刻，我缓一缓就来！”
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凄惨，再加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两个婆子得了好处，也就顺水推舟的卖了个人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出去了，边走边争着去验那耳坠子的成色。
“韩姨娘还有话要说？”上官雨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韩姨娘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胥乐就从外面进了院子，隔着大门道：“二小姐，大公子请您马上过去一趟。”
时间赶得这么巧？
唐晩和上官雨都各自心里有数，唐逸点名了说要见唐晩，无非就是接下来的场面不希望她在场。
唐晩抿抿唇，看了上官雨一眼，然后道：“那我先过去了。”
说完，也不废话，转身就跟着胥乐走了。
她这一走，这厅中就只剩下上官雨和韩姨娘母女三人了。
因着韩姨娘的样子确实狼狈，唐歆又受了惊吓，就一直在旁边抹泪，这时候也是有气没处撒了，便就冲着上官雨嚷嚷：“热闹还没看够吗？你还不滚？”
对于她的辱骂，上官雨完全不在意，她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这母女两个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韩姨娘。
韩姨娘手捂着胸口，对上她平静无波的面孔，便是凄然一笑，质问道：“寒露呢？”
上官雨也不瞒她，直言道：“被我杀了！”
唐歆听到这里，才是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她先是看看韩姨娘，又扭头去看上官雨，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你说什么？”
在她看来，上官雨和她都是一样的，就算有唐逸给她撑腰，也不过就是荣国侯养在深闺里的一个庶女罢了。虽然上回花园里的一顿冲突之后，她的确不是太敢招惹上官雨了，却还是完全料想不到这样一条人命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切了萝卜白菜一样的小事一样。
上官雨拿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压根没有理会。
“咳咳——”韩姨娘也被刺激了一下，加上被卡在喉咙里的血沫子一呛，她就艰难的咳嗽了两声，等缓过劲来，就自嘲的苦笑起来：“果然……”
可是话到一半，她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兀的就又蹦出另一个念头——
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是不对的！
她脑中思绪飞转，又把整个事情的细节和经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重新再看向上官雨的时候，那眼神里就有难掩的惊恐：“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块玉佩到了四小姐的手里的？”
上官雨莞尔：“当天！”
她今天的笑，一直都很敷衍，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恬静柔顺的面孔，可是这每每一笑，笑容却永远到达不了眼底。
韩姨娘看着她，也只是觉得空前的陌生。
眼前的这个少女，像是突然之间就撕掉了一张面具一样，这时候呈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虽然还是一样的精致漂亮，却是让她没来由的就只会觉得胆寒。
“你——”她的嘴唇蠕动，下一刻突然就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哈哈！我原以为今天我只是阴沟里翻船，现在看来我却是一开始就是在自作聪明！我蠢啊！我真的是好蠢，原来你早有预谋，原来你老早就在等着找机会要拿下大小姐了！我居然还主动的送上门给你递刀子……蠢！我真的是蠢死了！”
她这一笑，就有些过分的激动了，直笑得泪花四溅，捶胸顿足，状若癫狂。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上官雨只是因为识破了她的构陷，所以反将一军，这才扣了寒露，拿来要挟报复她的。
可是——
如果这就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反击，这位三小姐最直观的做法就应该是把寒露带过来，当着唐建渊和刘氏的面当场揭穿她。
可是没有！她却杀了寒露。
韩姨娘觉得这不符合正常的逻辑，再一追问那块玉佩的事——
她居然是一早就知道那玉佩是被唐歆摸了去？！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是步步为营，她雕刻了假的玉佩给唐琦，根本就不是无心的举动，而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在给唐琦挖坑。
如果这是蓄谋，那就算没有这次程家逼娶的事，这位三小姐自己也是会找机会对大小姐发难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韩姨娘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这种种举动简直就跟跳梁小丑一样的可笑。
唐歆从旁看着她痴笑，就觉得她是被逼疯了，不由的无措低呼：“姨娘……姨娘你在说什么啊？你……你别吓我啊！”
她试探着伸手想去摸韩姨娘的脸。
韩姨娘却一把推开她的手。她瞬间止住笑，再次抬起头看向上官雨的时候，眼神里虽然有掩饰不住的不甘，却更多的是被浓重的怨念包围：“多谢你肯留下来替我解惑，好歹没叫我做个糊涂鬼。”
“应该的！”上官雨淡淡的道。
韩姨娘在刘氏手底下这么多年，行为没有半点差池，足见是个很有心思和耐性的人，这一次要不是碰到唐歆的事关心则乱，也不会这么快就折进去。
可是这个女人算计的是她，所以即便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上官雨也不会多此一举的同情她。
韩姨娘咬着嘴唇，见她这个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就知道苦情戏打动不了她，于是干脆也不浪费表情了，只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精神，正色道：“三小姐，今日之事，我认栽了，临了能否求您高抬贵手？”
说着，便是眼神悲戚的回头看向唐歆。
上官雨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犹豫的就略一颔首：“虽然你是咎由自取，但归根结底也算是变相的替我渡了一劫，我虽不感激你，但至少——”她顿了一下，目光也移到唐歆身上，“一码归一码，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之后，只要唐歆不主动招惹我，我保证，不会动她。”
“谢谢！”韩姨娘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整个人也泄了气似的完全瘫在了地上。
而上官雨这话，在唐歆听来就太过狂妄了。
“你……”她怒目圆瞪的抬起头，韩姨娘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撑着力气要起身：“四小姐，扶我一把吧！”
她到底是唐歆的亲娘，今天这件事唐歆总觉得是愧对她的，这时候也不好再闹，就小心翼翼的把她扶着起身。
上官雨最后又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就径自转身先出门去了。
方才唐建渊要追查家中内鬼，所以这厅中除了刘氏的心腹黄妈妈，再就一个婢女也没留，上官雨从院里出来，等在外面的妙烟早就心急如焚，连忙迎上来：“小姐！”
她张了张嘴，原是想问“您没事吧”，但是看见旁边还有别人在，就谨慎的闭了嘴。
这时候，唐歆已经扶着韩姨娘慢悠悠的从里面挪出来。
韩姨娘被唐建渊那一脚踹伤了心肺，这时候痛得整个身子都佝偻麻木了，几乎是全靠在唐歆身上才能挪动。
等在外面的两个婆子立刻上前，左右架了她：“走吧！”
两个人的力气很大，一动手就将唐歆给迫到了一边——
自己的亲娘闯下大祸，就算这位四小姐今天没有被连坐，想来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两个婆子是将这里面关系看得门儿清，自是不会对她客气。
方才在屋子里，韩姨娘的脸色还看得不太明显，这时候人到了太阳底下，她那整张脸已经血色全无，惨白惨白的，唇色更是已经乌青，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唐歆被推了个踉跄，原是要发火的，可是不经意的瞥见韩姨娘的脸色，顿时就是心口一阵瑟缩，也顾不上了。
“姨娘……”她叫了一声，这一次是真的心疼又害怕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韩姨娘是真没力气再浪费表情了，只是虚弱道：“你送我过去吧！”
“好！好！”唐歆连忙点头，使劲的抹了把眼泪，跟着一起走了。
上官雨知道韩姨娘这是还有话要私底下跟唐歆说，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了，就收回了目光，转头问妙烟：“晚晚呢？还在大哥那吗？”
“不知道！”妙烟摇了摇头，“奴婢担心您，方才一直都在这里，没敢走开，那——我去陶然居看看？”
“不用了！”上官雨笑了笑，带着她往后院走，“我们回去吧！”
反正唐逸又不可能把唐晩怎么样，她就是随口一问，可是今天这件事，最后得了这样的一个收场……这还远不是她所满意的结局。
想着自己的计划，上官雨就有点心不在焉。
她不再说话，主仆两个沿着围墙慢慢往回走，不想刚转过前面的墙角的，妙烟就忽的刹住了步子，有些紧张的扯了下上官雨的袖子，叫了声：“小姐！”
上官雨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看见一袭白衣的唐逸站在前面的玉兰树下。
显然——
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