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面上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静默不语。
上官雨已经敏锐的认出了那人腰间的配饰,不由的沉吟:“是顺德王府温家的人,是——为了下个月的万寿节进京的?”
顺德王府是大觐开国就存在的、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两百年前,大觐夺权于南华帝国,温家于南境协从起兵,助宇文氏一举夺得天下,温氏获封顺德王,爵位世袭,世代驻守南境。
温氏一脉,虽然常驻边境,他们嫡系的子孙也少有在京城走动的,但在朝中的地位一直举足轻重,深受历任皇帝的倚重和信任。
这种人,自然还是轻易不要招惹的好。
上官雨转头去看唐逸,唐逸却是面色不动如山,冷然不动。
眼见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后面下船的紫袍男子已经快走两步追上来,一把握住了穿黑袍那年轻人的手腕,劝道:“阳羲,别冲动,你这是干什么?”
“这两个人公然行凶……”温阳羲却是个急脾气,就要甩开他的手再冲上去。
紫袍的年轻人却握着他的手腕不放:“我又问过蓉儿了,她说那是个误会!”说着却又拿眼角的余光在打量唐逸二人。
他不是温阳羲,头脑简单完全不想事儿,虽然他不认识唐逸也没见过上官雨,但是能租得起这么豪华一条画舫,并且又敢肆无忌惮的在这京城之地动手伤人的,就不可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什么误会?他们差点伤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温阳羲却是不忿,强行甩开他的手就要冲上来跟唐逸拼命。
随从们也没人敢拦他。
不得已,那紫袍的年轻人只得再追上来,又把他给拽住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推攮着到了上官雨二人跟前。
紫袍的年轻人赶紧解释:“二位,抱歉,我这朋友暴脾气,刚才船上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他这是误会了。”
到底也是大家公子出身,这样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温阳羲自然也是心里别扭,觉得脸上无光。
“松开我!”他再次甩掉朋友的手,转身冲回去两步,将走在后面的那姑娘一拉扯了过来,“蓉儿你来说!”
那姑娘鬓边缺了一缕头发的地方已经重新修饰过,基本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她本来正在优雅慢行,冷不防被拽了个踉跄,几步冲到人前,再一看面容冷峻站在眼前的唐逸,登时就心生窘迫,微微红了脸。
偏那温阳羲还是个粗线条的,仍是愤然的瞪着唐逸道:“蓉儿你别怕,我跟你六哥都在,都会为你做主的,你说,方才在船上,是不是这两个人欺负你了?”
周围摆摊的小贩和过路的行人都有不少已经在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了。
唐逸却根本就不澄清什么。
上官雨是知道他的个性的——
他这人,对不相干的人,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这会儿要不是为了等马车,他八成是直接甩袖走人了,根本都不会听这几个人在这里废话。
而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对面那姑娘的脸就更红了,有些掩饰的看了唐逸一眼才不怎么情愿的小声道:“方才因为我的东西丢了,我心急,确实说话不太客气……”
旁边的温阳羲本来已经摩拳擦掌,只等着佳人道出委屈就要替对方出头的,本来正在斗志昂扬的时候,没曾想对方突然改了口风,顿时一盆冷水浇下来。
他瞪大了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再一看周围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人高马大一个汉子也是窘迫的满面通红,却还是不死心:“你不用怕他们,他们先出手伤人就是不对……”
那姑娘微微低下了头,竟是不再说话。
紫袍的年轻人看一眼她羞红的脸色,就有些心领神会。
“都说了只是一场误会了!”他一笑,就往前走了一步,冲着唐逸一拱手:“我妹妹不懂事,前面在船上若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温阳羲就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好像无理取闹的是他一样,再被周围的人一议论,顿时就恼羞成怒。
“哼!我懒得管你们了!”他咬咬牙,额头几乎是青筋暴起的一甩袖就挤出人群愤然离去。
走前,还是心有不甘的又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唐逸一眼。
他带着的一队侍卫也立刻尾随而去。
“阳羲!”紫袍的男子叫了他一声,见他脚下生风,也叫不住,就只得暂时作罢,从远处收回目光,有些无奈的瞪了妹妹一眼:“都是你惹的祸!说过你多少次了,在外面要谨言慎行!”
“六哥!那我的绣球丢了嘛……”那姑娘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却居然一反常态,都没有狡辩,只嘟着嘴不满道:“你也不向着我……”
“我还不知道你么!”男子宠溺的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这边唐逸已经要转身走人了,就好像对方方才的一顿争执和他之间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哎!”那男子见他要走,又连忙再迎上前来两步,走到两人面前,再次态度诚恳的道歉:“是我妹妹有错在先,我们理亏,为表歉意……”
他原来是想借机邀这两人同游的。
那姑娘跟在他身后,虽然是一脸委屈不乐意的模样,心里也是满怀期待,不时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唐逸。
她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委屈的,心里自然是各种不是滋味儿,却又不得不违心的装大度……
这时候一脸委屈表情的垂下眼睑,本来是想着自己这边都这么客气了,对方怎么也得说两句软话安慰一下,圆一圆场面吧?好歹也是个搭讪和攀交情的机会……
没曾想,对面唐逸却根本没等那男人把话说完就已经断然拒绝:“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先走了!”
竟然是——
生生的受了人家本来只是客套的两句道歉。
说完,握了上官雨的手就走。
那姑娘还一脸娇羞的等着他主动搭讪呢,这时候简直晴天霹雳,骤一抬头就先看见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了身边女孩子的手,顷刻之间,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在心间升腾,几乎都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
这边刚好车夫送完唐晩已经赶了回来了,见这里人群拥堵,就把马车停在了人群外围。
唐逸要牵着上官雨过去,不想却被旁边摆摊的老大爷冲出来拦住了,老人家一脸为难的看着他:“这位公子,那面具还没给钱呢!”
“……”
唐逸这种人,怎么可能自己带银子上街?
甚至于一直以来的习惯,他身上一般都是连点装饰的玉佩荷包什么的也是从来没有的。
上官雨低头看看手里丑丑的那个面具,就想还回去,而后面那四个护卫也已经在纷纷的伸手摸荷包了……
唐逸却已经顺手抠下自己腰带上装饰的一块翠玉扔给了摆摊的老汉,仍是冷着一张面孔,拉了上官雨走人。
他的这张脸,就算生得再好看,浑身的气场也总是写着生人勿近的,围观的为人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大公子!三小姐!”车夫赶紧跳下车,开了车门,待到要去搬垫脚凳的时候,唐逸已经没了耐性,双手撑住上官雨的腰将她扶上车,随后自己也跟着上车,砰的一声合上了车门。
车夫也不耽搁,当即调转了方向驾车离开。
四个侍卫有三个上马护卫着马车走了,另一个则是牵着马去寻司马醒了。
眼见着是没有热闹瞧了,路人也很快的散了,路边的小贩又热热闹闹的吆喝起来。
那姑娘是真没想到这事情会这么就收场了,懊恼之余更多的是觉得不甘心,手抓着上衣的下摆,已经是将布料都揪皱了。
旁边的男子看她一眼,就笑了:“怎么?这就看上人家了?”
她姑娘闻言,先是恼羞成怒,刚要发作才想起来旁边的人是自己的六哥而不是别人,登时就收敛了些,扭扭捏捏的却没否认:“六哥你又拿起打趣!”
话是这么说,内里却是一颗心砰砰直跳,脑海中不由的就浮现出唐逸的脸。
且不说他生得那样好看,只就平时被人前呼后拥的奉承惯了,偶尔遇到这么个清冷孤傲性格的贵公子,也是有够叫人怦然心动的了。
男人看她居然连表面上都没否认,面上笑容就又扩大了些,冲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努努嘴道:“那马车上是唐家的族徽。”
“唐家?”京城里能养出唐逸这种贵公子气度的唐家,满打满算也就只有那么一家了,那姑娘略一思忖,紧跟着就是眼睛一亮:“荣国侯府的人?”
“听说唐建渊的那个长子回京了,前两天还在唐琦举办的宴会上大出风头,惹得一众千金闺秀们都忘了矜持为何物,一个个的趋之若鹜。我还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号人物呢,今日一见——”那男子负手而立,啧啧的感慨,“那群闺秀们倒是眼睛不瞎。”
“唐建渊的长子?就是他那个外室生的……”姑娘咬了下嘴唇,突然就有些纠结。
男子侧目看她一眼,挑眉道:“他的世子也不是正室夫人所出啊?说白了,半斤八两,有什么好计较的,你还在乎这个?”
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那姑娘一跺脚,嗔道:“六哥你说什么呢?”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方才眼珠子都差点跟着人家走了,你当我看不见?”男子笑笑,几句举步前行,下一刻,眸色却沉淀得很深,满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