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船相错而过,上官雨才又慢慢从唐逸身后露了头,看到对面甲板上乱成一片的状况。
那姑娘似乎也是有家人陪同的,应该是唐逸打过去的那块碎瓷片的声音惊动了船舱里的人,这时候已经有个男人又是带着排场不小的几个随从后面冲了出来。
因为船已经错开了,上官雨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只是看身形大概和听声音能判断应该也都是年轻人。
那边的船上。
先是一个穿灰黑色镶金锦袍的高大男人三两步奔到那姑娘面前,焦灼的问,“怎么了?”
那姑娘呆若木鸡,视线还定格在对面已经船去湖空的水面上。
她旁边的婢女低声的解释:“方才公主和对面船上的人起了冲突,那人——”
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情形,这婢女也是后怕的微微发抖,眼神闪躲着指了指那姑娘的鬓角。
她鬓边一缕发丝被紧贴着头皮给削了下来,一缕青丝就落在肩膀上还不及被晚风吹走。
也就是唐逸只想给她个警告而非是有心伤人,所以被削落的发丝不多,否则哪怕是没伤她的脸,只鬓角这里缺一大块头发也足够让她几个月没办法出门见人了。
那姑娘也这才回过神来,抬手一摸鬓边,顿时也是又怒又怕。
而旁边的男人却直接恼羞成怒:“是什么人干的?”
他一撩袍子,几步奔到船尾,而彼时上官雨他们的船已经划出去挺远的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船上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方才跟他一起从船舱里出来的另一个年轻人则一直站在舱门入口处,伸手摸着钉入柱子上的那半块碎瓷,若有所思。
不多时,黑袍男子匆匆折返,暴躁道:“他们的船往那边去了,可能是要靠岸了,追上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这人是一张方脸,五官周正,样貌不说有多好看,但确实也算不上丑,听他粗声大气的说话和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一看就颇具武人作风。
站在舱边的紫袍男子,则是金冠束发,面貌俊朗,看上去也是斯文贵气的。
他闻言,就挥挥手,示意随从去办。
这时候那姑娘也被婢女搀扶着走了过来,却是咬着嘴唇,面色微红的样子,不解道:“六哥,你在看什么?”
那男人回过头来,玩味着,却是不答反问:“对面船上的是什么人?”
“怎么了?”那姑娘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船头上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一双……”
她原想说像是一双兄妹,可话到嘴边突然就不确定了。
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彼此之间并没有太明显亲昵的举动能证明他们是血亲……
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姑娘突然就心里一堵,住了嘴。
这时候,穿黑袍的年轻人也观察了一阵钉入柱子里那块碎瓷片,撇撇嘴道:“看来是个练家子啊!怪不得这么嚣张!”
旁边锦袍的少年未予置评,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随从传信船夫去追前面那艘船。
唐逸这边,他倒不是为了躲谁,只是他特意带上官雨出来本来就是有正事的,现在正事办完了,自然也该回府了,所以当时警告过对面那船上的人之后他就随口吩咐了司马醒:“靠岸吧。”
“是!”司马醒应声退下。
上官雨回望后面那条船上人声嘈杂的场面,却是开始狐疑:“随行的护卫还带着弓箭出门的,应该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家眷吧?”
方才这件事,虽然她的做法过激,但确实也不理亏,她其实也不是怕人家事后找上门来要说法,只不过——
她在唐逸面前总有点身为外人的自觉,并不想给他额外的招惹麻烦。
唐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倒也不能如何……”上官雨想要道歉,但回头想想,她横竖是在他面前阳奉阴违惯了,从头到尾就没个信誉可言,所谓的道歉也不会显得真诚,便就作罢。
唐逸于是不再说话。
司马醒通知了船夫一声,船夫开始加快速度,直线前行,以最快的速度靠了岸。
这时候马车回去送唐晩,还没有回来。
司马醒有些为难:“要不两位主子稍等片刻,属下去附近的车行租一辆马车来?”
唐逸却没表态,而是转头问上官雨:“还要再逛一逛吗?”
这里湖水沿岸仍然有好些摆摊叫卖的小贩,但是因为湖面宽广,隔绝了对岸的花红柳绿,环境反而怡人舒适起来。
上官雨倒是无所谓,想了想道:“不是还有事吗?还是早点回去吧。”
唐逸也没反对。
司马醒立刻会意:“是!属下这就去租马车。”
说完,一拱手就转身匆匆的走了。
他们这次出门带的人不多,除了司马醒以外就只另有八名护卫,其中一半之前送唐晩的时候已经先走了。
在这里枯站也是无聊,唐逸就举步往前面走去。
上官雨跟着他,也不说话。
唐逸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面停下来,随手拿起一个面具来看,眼角的余光扫见她,见她正微微低着头在想事情,突然就开口问道:“你都喜欢什么?”
上官雨是正在琢磨一会儿回去见到唐宇要怎么转述唐逸交代她的事,闻言几乎是有些仓促的赶紧收摄心神抬起头。
唐逸手里拿着个面具,竟是难得有雅兴的抬手往她面前比划了一下,悠悠的道:“你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那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我?”上官雨被他问得有些茫然,左右看了看这里的一切,她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没那个欣赏的心情而已,只不过唐逸既然问了,她也还是仔细的想了想答案:“好像也没什么,我母亲喜欢听戏,阿秀喜欢弹琴和画画,我一般都是和她们一起,有时候也跟着父亲读书写字……我觉得都还好,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排斥的。”
她想了想,又觉得奇怪,不由的抬头去看唐逸:“你问这干什么?”
唐逸把玩着手里的面具,突然苦笑了一下:“念念喜欢看书,晚晚喜欢衣裳首饰……我突然好像有些明白了,也许她们并不是有多喜欢那些,而只是那些……是我能给她们的极限了。”
唐晩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十分的强大独立,凡事不用他操心;而唐念,虽然弱小,却十分的乖巧懂事。
曾经他以为他已经竭尽所能给了两个妹妹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撑起了她们的生活,可事实上呢?
直到今天看到唐晩醉酒失态,清醒之后又那般小心翼翼回避的举动,他才突然感觉到,也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他在独自背负的那些,尽量相让妹妹们避开的那些,其实无形中也是压在两个妹妹心间的重负,从始至终,谁都没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所以,这一刻的唐逸,心情其实是莫名沮丧的,甚至于让上官雨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寂寥。
她抿抿唇,也不是不会宽慰人,只是唐逸这样的人,身上一直带着一层冰冷的铠甲,永远都要把别人远远地隔绝在外,她是真的不确定该跟他说什么,最后就只能是有些敷衍着道:“只要是尽了全力了,那不就可以了么?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是真正完美的,你也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吧?”
唐逸是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不过倒不觉得生气——
其实上官雨看他是看得没错,他这样的人,头脑清醒,思维理智,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在做,坚定如斯,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的缺憾,也不是听谁的一两句劝诫就能改变初衷的。
“嗯!”所以,他就只是点点头,欣然接受,顺手把拿在手里的面具塞给了上官雨,“送给你!”
上官雨匆忙的伸手接住。
那是个大头了娃娃的面具,脸谱上涂了一大片腮红,娃娃咧着嘴笑得……呃,很丑。
她有些哭笑不得,刚要说什么,后面隔开一段距离跟着他们的侍卫突然提醒了一句:“主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就见身后另一条画舫也已经靠岸,一群人相继走了下来。
之前挑衅的那姑娘穿一身红,又是被众星拱月拥簇着走在最前面的,自然特别醒目,而紧随其后护着她下来的那个黑袍人已经看见了他们,登时来了精神,怒喝一声:“打了人还想走?给我站住了!”
言罢,不由分说就几步抢着追了上来。
“哎!”那姑娘下船的时候有点不稳,一直在低头看脚下,这时候仓促的一抬头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唐逸两人,显示一怔,待到想要伸手拉他的时候却没来得及。
这边眼见那黑袍男子是来者不善,唐逸那四个护卫自然不可能让他近主子们的身,连忙抬手阻拦,不想那人却是个急脾气,还没等说什么,就把先伸手挡他的两个护卫推开一边。
后面的两个人一看他这架势,伸手就去拔刀。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