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雨蓦然心惊——
这才想起来,他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件袍子,是宇文放的!
今天以前,上官雨并不知道,只是那天夜里穿回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处理就只能暂时藏起来了。
本来今天如果不是因为在晟王府又遇到宇文放,并且旧事重提,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屋子里还藏了件男人的衣裳,后来情况紧急,就让妙烟找出来给唐逸应急了。
现在看唐逸这个样子,明显是已经起疑了。
可是她虽然觉得宇文放烦人,也毕竟对方救过她也帮过他,她也不能在唐逸面前抖人家的底。
何况——
她跟宇文放之间只是她自己的私事,她也没有理由和义务一定要跟唐逸解释的。
暗暗的深吸一口气,把那一点心虚的情绪暂时抛开,上官雨走上前去道:“你身上有伤,去里面的床上睡吧。”
她走到唐逸面前。
唐逸抬起眼睛看她。
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刻,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那目光,无形之中像是有一种穿透力似的,盯得上官雨微微发毛。
上官雨僵硬的扯了下嘴角,佯装不察,只道:“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话呢!”
显然,唐逸也不是那种擅长死缠烂打的人。
见她装傻,他也就移开了视线。
上官雨见他坐着不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提议:“里屋还有热水,要不我还是打点水来帮你擦洗一下,重新上药换了衣裳吧?”
反正唐逸就是这么个人,冷淡的很,话不多。
料想他也不会应声,上官雨就径自转身准备直接进里屋去打水。
不想,唐逸却突然问道:“晚晚睡了?”
上官雨一愣,进而走到窗边将窗户稍微推开一点往外看了眼,唐晩那边厢房里已经暗了下来:“她最近睡得早。”
也不多说。
唐逸又道:“你出去,捡颗石子打到她那边的屋顶上。”
是个命令的语气。
上官雨不解,脱口问道:“做什么?”
唐逸只是看着她,神色之间有点不耐烦,却不再解释:“照做就是。”
横竖他的事,除非是他自己主动想说,否则怎么问也没用。
上官雨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想和他置气周旋,便就依言出去,走到院子里,从花坛里捡了颗石子,运了内力弹出去。
因为怕吵到唐晩,就刻意捡了颗小的,还在心不在焉的琢磨唐逸的意图呢——
那边屋顶的背光处却突然凌空跃起一条人影,足尖轻点,悄然落地。
唐晩的屋顶上有人?
而显然,这人还不是临时出现的!
上官雨脑子一时转的有点慢,拧眉盯着眼前这个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男人。
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袍,人看着已经不年轻了,其貌不扬,周身的气场也如是他那身衣裳一样,简练、冷硬。
“三小姐!”阮临微微拱手。
态度虽然礼貌,其中却没有真正的恭敬,显然就是看唐逸的面子才搭理她的。
上官雨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她刚来唐家的时候,那个晚上从后窗潜出了府去,回了一趟相府,如果这人是一直跟着唐晩的,那么她这些天来的一举一动显然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
即便她现在跟唐逸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可是只要想到他能将自己所有的举动都洞若观火都看在眼里,上官雨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不过,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勉强定了定神,对阮临说道:“他叫你进去!”
阮临略一颔首,确实对她并无敬重之意,直接绕过她进了屋子里去。
夜里的风吹过耳畔,上官雨微微冷静了些,也唯恐自己站在院子里的时间太久会被起夜的下人瞧见,就也赶紧转身进去了。
关上门,就见阮临已经扒了唐逸的上衣,在替他解开绷带重新检查伤口。
她就直接进了里面的卧房。
屏风后面有丫鬟留下给她备用的一桶热水,平时泡澡的时间长,水凉了可以往浴桶里兑,今天的就剩下了,而晾到这会儿,水温也刚刚好。
上官雨拿脸盆打了半盆水端过去。
阮临侧目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把刚刚解开的绷带又随便重新裹了一下,然后就对唐逸说道:“伤口处理的太随意,很容易感染,让三小姐先替您把血污擦了,属下去找点药来。”
“嗯!”唐逸没有反对。
阮临就躬身后退,给上官雨让了地方,又嘱咐了一句:“伤口不要沾水,属下很快便回。”
“知道了!”他对唐逸和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上官雨感觉的到,不过无所谓。
阮临带上门出去,上官雨就湿了帕子给唐逸擦身,唐逸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在她去解他胸前的绷带想要清理伤口附近的时候,似乎是扯到了黏在伤口上的纱布,唐逸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抱歉!”上官雨连忙撒手,抬头,果然就见他眉头紧蹙,略有一丝的痛苦之色。
而他似乎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种狼狈的情绪,脸色微微不自在的直接往旁边避开了与她的目光接触。
真是别扭!
上官雨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计较,继续俯身给他弄伤口,只道:“我小心些。”
尽量小心的避开他胸前的伤口,用拧干了水的帕子把伤口周边凝固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擦拭掉。
灯影下,光线到底是不如白天,她便凑得离他很近。
轻缓又微热的呼吸扑在皮肤上,柔缓的像是初夏时节和暖的风,温柔缱绻之余,又微微的带起一点痒。
唐逸的心里,突然极不自在,隐隐觉得脸上都有点热了,略一侧目,便看见她专心致志凑在自己胸前的半张脸孔。
肤色白皙,目光明亮,睫毛卷翘,长发垂落,扑在他的膝上。
彼时,她那神情专注又细致。
明明是在做的一件毫无美感的杂事,却让唐逸觉得像是又入了梦,入了一个本该很美好很美好但对他说却太过遥远,又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成真的梦境里。
最近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丑丑的小婴儿就这样突兀的一下子长大了,还是这样一间布置得当的屋子,还是这样暖橘色渲染的灯光……
记忆里,那些熟悉的脸,他其实这几年已经觉得开始渐渐模糊了,可是很神奇,这一刻,他突然又清晰的想起了那些人的样子。
人影穿梭,其乐融融。
情不自禁的,他缓缓抬起左手,突然就那么渴望去摸一摸她的脸。
可手才抬到一半,上官雨却突然退后一步。
她抬起头来看他,还是一样明眸皓齿的模样,却是蹙着眉头,颇为不解的问他:“你胸口这里怎么会还有一道旧伤?好像——也是箭伤?”
那个疤痕因为离着今天受伤的位置很近,再加上她在马车上帮他拔箭的时候他伤口周围都是血,而她自己又过分紧张了,所以当时并没有注意,这时候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迹,却赫然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一个旧疮疤。
应该是过去很久了,皮肉都早就重新愈合长好了,但是可能是当时伤得太重或是处理的不好,伤口处有些血肉狰狞拧巴,看上去很有点儿吓人。
唐逸猛地惊醒,心中暗恼的飞快将手垂下,五指有一个心虚握紧的动作,好在是上官雨正被他身上的那处旧伤吸引了注意力,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不自在泛起的一丝红晕,以及那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很久了,不记得了!”他只是这样敷衍。
一开始上官雨帮他擦洗的时候他是坦荡的,这时候才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上身赤裸一样,立刻拧眉道:“我衣服呢!”
上官雨被他这个嫌弃的表情看得一愣,心道你才知道你光着呢!
不过到底男女有别,她也不会拿这种事跟他调侃,只转身去拿了干净的里衣来,刚帮他穿上,阮临也去而复返,上官雨就自觉的让到一边了:“要帮忙吗?”
“不用!”阮临话不多,只是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并一包药粉都放在了炕桌上。
上官雨立刻去取了个干净的杯子过来。
阮临调了一些药,又嘱咐唐逸:“少主,您稍微忍着些。”
他用调好的药汁给唐逸重新处理了伤口,最后又洒了两样药在绷带上,上官雨自觉的过去帮忙,两人给唐逸重新包扎好伤口,又把衣物整理好。
阮临问道:“少主需要属下今夜守在这里吗?”
话是问的唐逸,说话时候他看的却是上官雨。
大半夜的唐逸这个、一个大男人在她房里,上官雨已经浑身别扭了,虽然都是权宜之计,可阮临这么一看,她还是越发的不自在。
唐逸面色如常:“不用!晟王府里的事暂时消停不了,今晚你多注意点外面的消息和动静。”
“是!”阮临并不强求,“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他拿了放在旁边的长剑,走到上官雨面前又顿住,同样是公事公办的嘱咐:“外伤比较严重,可能会引发高热,麻烦三小姐晚上多盯着点儿,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所以,他确实是一直都在!
“知道了。”上官雨应声。
阮临略一颔首,绕开她出门。
上官雨转身特意出去送。
唐逸抬眸看了一眼,却没有阻止。
等到出门走进了院子里,阮临却似乎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上官雨并不废话,在他身后,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
“你是影卫?”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阮临似乎是迟疑着斟酌了一下,方才止了步子,承认:“这侯府之内是个什么环境您是有数的,主子不放心二小姐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算是个解释。
言罢,他就要回唐晩那边的屋顶上,不想足下刚一提力,就听见身后上官雨突兀的冷笑了一声:“这些天晚晚突然卧病在床,是他吩咐你做的手脚!”
这个底,被她揭开的突然。
阮临本能的浑身一僵。
这一次上官雨却不需要他任何的回答和承认,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回了屋子里,稳稳的合上了房门。
阮临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她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正往暖阁里唐逸呆着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