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底突然有戏谑的一抹冷色一纵而逝。
上官雨捕捉到了，却不敢过分分神，唯恐让唐宇起疑，她赶紧收摄心神，像是有些艰难的应承道：“那——好吧！”
唐宇终于满意。
他点头微笑：“那今日之约，咱们就算达成，下面……”
其实上官雨本身真的不觉得和他的所谓合作有什么价值，但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唐逸也恨刘氏，可能他就是想顺水推舟吧。
可是现在，她却不想再进一步的应承唐宇什么了。
赶在唐宇交代进一步的计划之前，上官雨赶紧敷衍：“二哥，我现在脑子稍微有点乱，你容我先缓一缓，咱们改日再详谈好么？而且晚晚随时可能回来……”
唐晩那个生人勿近的性格唐宇也是知道的，而且那丫头看上去好像无欲无求的样子，只要没人惹到她，她也根本就不会随便插手任何事。
唐宇也确实不希望唐晩知道这件事，于是就点了点头：“好，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
为了谨慎起见，唐宇走得也十分匆忙。
上官雨目送他出了院子，唐逸已经从里面出来，款步走到了她身后。
他负手而立，面容在缓缓降临的夜色中也是一样的夺目好看。
上官雨拧着眉头回转身来面对他：“为什么让我答应跟他合作？”
其实，如果想对刘氏出手，唐逸自己就可以吧……何必还要假手于人呢？
上官雨是有些不高兴，盯着他不撒眼。
唐逸看着院子里两个小丫头跑出来，在大门口的门檐下互相扶持着去点灯笼，那灯光亮起，上官雨看见了他唇畔缓缓绽放的笑容。
她还以为是光线昏暗，她产生了错觉。
而下一刻，唐逸垂眸看向她的时候她才惊愕的发现——
他，居然是真的在笑。
虽然这笑容很浅，不似那个抽风太子笑起来那样的无限张扬，可那是真的。
唐逸笑起来的样子是真的很好看，尤其是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真心流露出来的一个笑容……
上官雨觉得自己被他晃得有点花了眼，而且美好的人和物总会叫人本能的留恋，她就那么看着他，突然之间，脑袋空空，心无旁骛，直至她听见唐逸的声音——
“看来你已经放弃嫁给宇文拓的那个打算了！”
语气揶揄，甚至带了明显的调侃意味。
上官雨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她沉了脸，走到一边去：“那接下来你准备让我去跟唐宇怎么谈？”
唐逸的心情却像是很好的样子，重新负手去看外面的天空：“告诉他，唐琦的事，你还在考虑，但是刘氏那里你可以先帮他。”
这样一来，岂不是赔本买卖？没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
上官雨不觉得唐逸是这样的人，还是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就又奔回他面前，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到底为什么要我答应跟他合作？你根本就不需要！”
唐逸的目光悠远，并未回头，语气淡淡的道：“因为，我刚好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什么契机？”上官雨不解的再次追问。
这一次，还没等唐逸回答，外面唐晩已经带着丫鬟回来了。
“大哥？”一进院子就看见正对门口站着的唐逸，唐晩也很意外，毕竟唐逸太忙了，即使不忙的时候也多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看看书，今天居然会破天荒的跑到后院来了？
上官雨心里一阵紧张，刚想解释。
唐逸已经接口道：“夜里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去游湖吧！”
唐晩从外面跨进门来，闻言，和上官雨俱是一愣：“游湖？”
唐逸道：“难得我有空闲在京城，这几天又出了太多事，带你们散散心去。”
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全都如常，可是在这件事上，上官雨和唐晩却是志同道合，依着她们各自对唐逸的了解，她都不是会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
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
唐逸却是不由分说，一撩袍角已经跨过门槛，朝着院子外面走去：“你们换衣裳吧，我去吩咐人准备马车，半个时辰之后大门口见。”
他决定的事，别说是上官雨了，就是唐晩都是没有办法反驳和拒绝的。
于是，半个时辰之，两个人就穿戴一新，跟着唐逸出门去了。
城东有一处很大的天然湖泊，是沣陵江的一条支流长淮河流经城内汇聚又贯穿而出留下的，城中的教坊妓馆多在沿岸，这京城之地的一道特色风景就是常年流连于这沿河和湖泊上的画舫。
唐逸似乎是真的带着两个妹妹出来游玩的，画舫都提前预定好了。
三人坐马车到长淮河边下了车。
他们停车的这边岸边紧邻着民巷，此时虽然也十分热闹，沿河许多做小生意的人在摆摊叫卖，但是和河水对岸灯红柳绿笑声黏腻的大环境还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
这沿河一代的画舫，大小加起来有上百条，有些人为了情调，经常会带着妓馆的姑娘们游湖享乐，所以哪怕是严冬季节，出租画舫的生意也是做得极好了，更遑论每到天气和暖，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常会结伴出来游湖解闷，更有些自诩风流的墨客骚人漂流湖上来找灵感、写诗作词的。
是以，虽然这河对岸青楼一条街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唐逸带着自己两个妹妹登画舫的时候也几乎没什么人侧目议论的，最多就是有三五个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瞧见唐逸这样俊美高贵的大家公子会脸红的悄悄多看几眼罢了。
诚然，唐逸对这些是直接视而不见的。
上官雨和唐晩互相搀扶着上了船。
唐逸果然是大手笔，放眼望去，这河面上目前可见的这十几条画舫中就属他们这条最大，装饰得也最华丽。
因为是内河，再加上船体又大，所以船夫撑起杆来，这船上也几乎是如履平地，没见什么颠簸。
唐逸上船就进了舱里。
上官雨回头看去，唐晩也是头次来这里玩，明显是很高兴的，拉着她就跑到船头：“别管他，那边好像有人在放烟火，在船头上看得清楚些。”
上官雨毕竟年纪也不大，都有点小姑娘好热闹的天性，两人兴冲冲的跑去船头看风景。
晚风拂面，特别的舒爽又心旷神怡。
很快，蓝玉就发现旁边过往的小船上居然有些坐着的是沿河兜售货物的小贩，赶紧就告诉了两位主子。
“快去拿些碎银子来！”唐晩一听，就更高兴了。
上官雨也觉得有趣，两人趴在船帮上看路过的小船上有什么货品，上官雨想了想，就也转头对妙烟道：“告诉撑船的，划慢些。”
“好！”妙烟答应着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船速果然是降下来了，蓝玉也抓了一荷包铜板和碎银子出来，顺带着根据船夫的指点，还拿了个用绳子拴住的篮子来。
两个姑娘趴在船帮上，看中了什么，问好价钱就把铜钱放在篮子里放下去，小船上的人拿了钱再把她们要的东西放进篮子里让他们提上来。
其实侯门富贵，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只是两个姑娘久不出门，又觉得这个玩法新鲜，就很是乐此不疲。
船舱里，司马醒陪着唐逸坐在桌旁喝茶，透过飘飞的纱帐瞧见外面的情形不免有些担心：“少主，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两位小主子又都是姑娘家，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唐逸垂眸抿了口茶，他倒是没往外看，只是那两个女孩子的说笑声时不时的传进来，他说：“随她们玩去吧，阮临跟来了吧，叫他来见我。”
“是！”司马醒于是不再多言，转身出了船舱。
阮临的确是跟来了，只不过他没有乔装成侍卫，只是暗中跟随，这时候正窝在船舱右边的暗影里，抱着他的长剑闭目养神，而他所在的位置，睁眼刚好就能看到甲板上的唐晩和上官雨，那两人若是回头，却因为光线的关系，并看不见他。
司马醒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按照唐逸的吩咐把他叫了进去。
唐逸似乎是吩咐了他两句话，但是很快的，那时间几乎可以短到忽略不计，他人已经回来了。
这边上官雨和唐晩玩得兴起，不仅买了十几样吃食，还买了七八样制作虽然粗糙但却新奇的小玩意儿，这才心满意足的让丫鬟和侍卫们搬着进了船舱。
唐逸今天的行程定得匆忙，她们两个都没吃晚饭。
唐逸这画舫上也没请琴师或是舞娘陪同，唐晩让人把两张小几拼在一起，食物摆了满满一桌，想拉唐逸一起坐，唐逸却顺手拿过上官雨刚拿在手里的一壶桂花酿，举步走出了船舱，站到了船头的甲板上。
晚风过处，他衣袂飘飘，明明身处这红尘最喧嚣热闹的环境里，却依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上官雨看了他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唐晩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分了几个丫鬟一些吃的让她们自己去船尾玩去了。
上官雨拿了杯子倒酒，两人吃着东西也顺带着对饮小酌了几杯。
那桂花酿也是方才从划过的小船上买的，说是城郊的百姓家自己酿的，入口醇香确实不错。
唐晩贪杯，可她又似乎酒量浅，喝了两三杯就已经七倒八歪，然后就拿着酒壶晃悠悠的爬起来，满地乱逛，嘴里嚷嚷着在唱着上官雨没听过的一曲小调。
“晚晚，别闹！”唐晩实在是太闹腾了，旁边过往的船只上已经有人忍不住侧目朝这边张望，眼见着她要跑到甲板上去，上官雨赶紧起身把她拽回来。
唐晩一个不稳，两个人就齐齐摔在了地板上。
好在那船舱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倒是没怎么磕疼，上官雨爬起来，再一看——
唐晩居然直接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拿在手里的酒壶落在旁边，酒水湿了她鬓角垂下来的那片头发。
上官雨把她拖起来，安顿在榻上，又拿帕子给她把手脸擦干净，唐晩在睡梦中却又不老实，突然拽住她的手，死死的搂在怀里，口中喃喃的叫：“大哥……大哥……”
上官雨无奈，刚想转头去叫唐逸，她却突然又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上官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把她脸上沾着的乱发别到耳后：“晚晚？你还好么？”
唐晩一开始似乎没认出她开，后来等慢慢看清楚她的脸，眼神却只清明了瞬间，紧跟着却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
印象里的唐晩，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稳重得根本就不像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她突然这么一哭，上官雨反而手足无措，只是胡乱的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一边惊慌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了？”
唐晩看着她，眼泪却是越流越汹涌了，大有决堤之势，那种悲痛仿佛突然之间就将她整个人席卷了一样，上官雨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她却像是毫无所察一样，只是哽咽不已的嘤嘤哭诉：“念念你知道吗？娘亲死了！他们全都死了！大哥说……所有人都死了！我们没有家，我们也没有亲人……除了我们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我害怕……我好怕……”
话没说完，就哭倒在上官雨的怀里，突然嚎啕了起来。
站在舱外的司马醒本来是因为唐晩醉酒避了嫌，没敢进来，这时候听见唐晩的哭声才终于觉得不对劲，赶紧拨开半掩着的纱帘走了进来：“三小姐，这是……”
“晚晚喝多了。”上官雨道，一边拍着唐晩的背安抚她，一边道，“她这个样子实在不雅，你去问问大哥我们能不能先回去？或者——先送她回去也行。”
从一开始她就不信唐逸会是单纯带着她们两个来游湖的，他那个人，好像做每一件事都不单纯，必定另有隐情和目的。
虽然——
一直以来上官雨也没看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好！”唐晩的状态看着确实不太好，司马醒答应了一声，还没等转身出去，唐逸就已经听到动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