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再想起当时的情景，李廉江终于明白，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喜欢的少女面前傲娇又羞涩幼稚表现。
他从小就不喜欢多话，他深觉语言是人类误会的源头。他们李家世代行医，但不知怎么的，女人缘真是奇差，几代女主人都早逝，连他的母亲也是早早就离开了他。可偏偏，李家的男人们都长情，从他爷爷到他父亲再到他叔叔，妻子早逝后再未续娶。他小叔更惨，未婚妻死于意外，如果父亲和叔叔至少还留下了两个儿子，那小叔则是什么都没能留下，只留得一身情伤。
爷爷说，他们李家，可能是上辈子欠了人家太多了，这辈子的情债，总也还不完的样子。
李廉江坐在店里有椅子上，看着林心知一件又一件的试穿，脑子里想象着的却是另一番场景，如果今天带她来买衣服的不是他，而是顾唯，她是不是就会欣然接受呢？
知道林心知对金钱的承受能力有限，李廉江挑了几身学生日常装束，还有冬天保暖的棉服，结完账，直接不动声色地把账单撕碎了，还嘱咐导购，如果他小女朋友问起来，你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搞得导购看到换好了衣服的林心知两眼通红：艾玛，这样贴心懂事儿的小奶狗咋就没让姐姐碰上呢？而林心知终于穿着一身正常衣服出来，一看到李廉江手里的大提小袋，头都要裂了……
“大哥，李大哥，我亲大哥，咱能退几件不？我穿不了那么多……”
“有问题找你家顾唯去。”李廉江理都不理她，提着东西就往外走。
“不是……等下，顾唯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
李廉江脚步一顿，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难不成……还是我家的？”
林心知再次语塞，这让她说些什么好啊……说不清了。
垂头丧气地林心知被从商场出来就始终在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李廉江塞进出租车。刚上车就接到顾唯的电话，李廉江看了一眼手机，眼神有片刻的暗淡。“喂？顾唯。”
一听到顾唯两个字，林心知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眼睛偷偷瞄李廉江，看上去有点心虚。
李廉江一看她那小样儿，忍住笑，随意地回着：“嗯，还好。林心知吗？她……”
林心知脸一白，赶紧双手合十，做“告饶”状。
李廉江笑笑，“她就在我旁边，要说两句吗？”说着就把电话交给林心知。
林心知尴尬地冲李廉江笑笑，接过手机，“喂？”
“心知？”
两个字，从手机那头传来，让林心知的心脏直接停掉了两拍。
“嗯……我……嗯，你在哪里呢？”
“在罗马。”
罗马……林心知心里默默地回想了下罗马在世界地图上的位置已经跟自己现在所在位置的距离，心里偷偷地失落一小下。
“你呢？心知。”
“我……我在李廉江的车上。”
李廉江眼睛一瞪，你啥意思啊姑娘？你搞事情啊！
“不是，我是说，那个……嗯，其实也没什么，李同学带我出去买了点年货，现在正绅士地送我回家。”
呼……虽然自己也没干啥，不过听到林心知追加的这句解释还是让他长舒了口气。
“你过年在哪儿过呢？”
“跟婶婶一起，在小院里过。”
“你……有没有想过回老家？”
“不想回！”林心知毫不犹豫地说，“不过，我有偷偷寄钱回去。”说到寄钱，林心知的脸上露出一个花季少女应有的调皮，只是，怎么寄钱还要偷偷寄吗？
“心知。”
“嗯？”
“我有点想你了。”
林心知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到了坐位上。
李廉江看了她一脸，林妹子一脸呆滞，好像是被人点了穴。
这什么情况？
手机里顾唯的声音还在不停地传出来：喂？心知？你在听吗？
心知……李廉江没好气地拿起来电话来回他，“行啦，别一口一个心知的，肉麻死了。你跟人家确定恋爱关系了吗？”
呃……手机那边的顾唯尴尬，“什么恋爱关系，我们才多大啊。”
“切！”假正经！“那就是暧昧关系？”
“我不跟你说了，林心知呢？”
李廉江看了一眼已经被石化的林心知，叹口气，“哦，不知道你刚刚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没回过神来。”
吓傻了？不至于吧。“我没说什么呀，我就说我想她了。”
李廉江有点气了，“顾唯，你有意思吗？问你喜欢人家吗？你说谈不上喜欢。说你不喜欢人家吧，你又总爱管人家闲事。说是没确定恋爱关系，一口一个心知叫着，叫得比她亲人还亲。不是恋爱关系，不是暧昧关系，千里万里的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说句想人家了。你什么变得这么渣了？”
呃？渣吗？我？“江子你怎么了？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气你有异性没人性啊！”李廉江一句话搪塞了过去，没好气地说：“行了。你想清楚了再去撩人家。我挂了。”
挂完电话，再扭头，林心知还呆在那儿。李廉江见了更是气不打不处来，“行了回神了！白日梦该醒了！”
林心知被李廉江这么一吼，终于回了神，万万没想到，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李大哥，你说会有多少人劝顾唯去看下眼科？”
啥？
李廉江直接气笑。
回到婶子的小院，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韭菜味。
李廉江跟顾唯一样，都讨厌味重的东西，像葱姜蒜韭菜之类的，他一向是避而远之。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没有扭头就走，而是把东西送回屋里，礼貌地跟婶子打了招呼，还抵不过婶子的热情，吃了几口热乎饺子，临走还带走了一大搪瓷碗。
大年夜，李家一家老小围着那一搪瓷的饺子喝着小酒，一边小小声讨论病情案例，有趣的是，一桌子男人守着一大桌饭店送来的年夜饭碰都不碰，就对着一碗饺子使劲。
“嗯。这饺子一吃就不一样，是手工包的吧？”叔叔一边说一边下手一自己筷子抢了三个，气得李廉江的表哥嗷嗷叫。
“表舅舅你给我留一个啊。”
“滚！要吃找你妈去！”
“廉江啊，这是你那个同学包的？”
李廉江点点头，无比庆幸自己提前抢了一小碗。
“不对啊，咱们廉江不是不吃韭菜吗？嫌它味儿大。”小叔看了一眼自己小侄子，眼睛忽然放光，“我说，这该不会是……你喜欢的小姑娘给包的吧？”
李廉江自己那个只顾着吃的亲爹终于抬起头来，一看，搪瓷碗空得连个饺子皮都不剩了。“姑娘？李廉江你早恋？”
李廉江淡定地看了自己亲爹一眼，决定沉默就好，省得越描越黑。
“早恋怎么了？这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只要不影响学习，我家廉江想怎么恋就怎么恋，谁也管不着。”李爷爷一边嚷嚷一边跟李廉江套近乎：“江江啊，饺子还有吗？”
李廉江看着这满桌子的男的，一副饿狼上身的模样盯着自己，有点无奈地笑笑。“至于吗？”他知道婶子和林心知的手艺好，可也不至于像这群老男人似的这么夸张啊。
几个男人一听，叹口气，纷纷放下筷子。
“其实，满江春的三鲜虾仁扇贝丁龙井馅都也还算不错，可那个味道……怎么说呢，少了点女人味。”
“噗！”李廉江一口汤喷了出来。
女人味？什么鬼？
“嗯，你们说的是家的味道吧？”表哥叹口气，“我看这个家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女人。”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看向他，吓得表哥直摆手，“你们别看我啊，我可是喜欢男人的。”
“噗！”
“咳咳咳……”
“胡闹！”
“我说真的啊……”
李廉江好笑地看着自家表哥，“你离家出走，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表哥脸一红，“是啊，怎么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那什么也自由！”
李廉江好笑好看了一脸心虚的小叔叔，心里笑了笑。嗯，爷爷说的对，李家大概是上辈子情债欠多了。
“爷爷很喜欢这饺子的问题？”
“喜欢啊，跟你奶奶包的一个味儿！”
怪不得……“爷爷，其实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