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秦臻便坐在马车里,一路马车平稳,马蹄哒哒哒地响了一路,停在了柳相府门口。
柳相府的宅邸格外巨大,正门修的如同皇宫一般宏大。若不是累积了三代奸臣的财力,怕也是筑不出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
正门口摆着两只白玉石狮子。
秦臻下了马车,外面传令的仆人匆匆进了屋子,半响之后,门扉大开,一位青衫打扮的管家将她请了进去。
柳相府一共三道门,秦臻从重重叠叠的门中一步一步进去,颇有些走向刑场的壮烈感。
两侧的仆人婢女们皆是垂手而立,见她来了,躬身行礼,退至一旁。
繁花小筑,曲殇流水,楼宇连绵,高楼亭台,应有尽有。
这柳相府甚至修得跟皇宫有的相比。
到了一处宅邸,有一个传信的婢女匆匆跑来,与管家耳语了几句。
那管家神色凝重,点了点头,一躬身,朝着秦臻说道:“可真是不巧,这个时候,大人还在午睡,要不然将军先去正厅等等?”
秦臻矜持一笑,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义父睡醒吧。”
这个老狐狸,青天白日的,他还在睡觉?开玩笑吧!
那管家脸上陪着笑,听见秦臻这样说,稍微推脱了几句,便答应下来:“那可就辛苦将军了。大人只要醒了,我便立刻赶去禀报他。”
秦臻装作一副淡然的神情,心里早就骂开了。
这只老狐狸,怕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
秦臻立在原地。
前面宅邸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四周寂静无比,头顶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晒得她头晕眼花。
阳光火热,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个管家也是走了,据说是去“候着大人,若是他醒了好来通报一声”。
秦臻站在院子里,整个宅邸都是静悄悄的,几乎瞧不见一个人。
她有些恼火,可既然自己都说出口了,也只得在这里候着。
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太阳毒辣。
秦臻只觉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她的四肢都开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的景色都开始扭曲。
大地像是燃了火一样,蒸腾的地平线开始模糊。
在秦臻快要忍不住去凉亭下歇息的时候,前面那个管家终于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额头上冒着汗,殷切地说道:“将军,大人醒了,在府里等着你。”
他作势摆了个请的姿势,笑吟吟地说道:“将军,请。”
秦臻真是想一记暴栗敲在他的头上。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谁都懂,看着那张殷切的笑脸,秦臻是怎么都伸不出巴掌,只得配合地笑了两声:“那就有劳管家了。”
那管家连连摆手:“说不上,将军真是客气了!”
进了前面的院子,迎面便是一阵清凉。前面开阔的湖水里,一条回廊曲折蜿蜒,通往前方一个小岛似得亭台。
秦臻走上湖水的回廊,左右瞧了瞧。
湖水清澈透亮,渐深处湖水碧绿,里面尽是些锦鲤探头探脑。
前面的小岛亭台院子里搭着紫藤花架,花藤缠绕其上,花开如瀑,宛若紫色的海洋。
紫藤花架下,柳相正坐在木椅上,优哉游哉地品茶。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
这就是管家说的“午睡刚醒”?
秦臻真是后悔刚刚没给管家一记暴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如今已经没机会了。
管家还在笑眯眯地一摆手:“请吧,将军。”
秦臻硬着头皮过去了。
柳相坐在木椅上,面前桌子上搁着一套白瓷茶具。
他面前的白瓷杯子里一汪翠绿色的茶,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
秦臻在他面前坐下来。
柳相依然在自顾自地喝茶,仿佛是没看见她这个人。
秦臻口渴极了,只觉得喉咙里都在冒烟。瞧见柳相前面摆着的一套茶具,她只觉得脑袋上都在冒烟,心里忍耐再三,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将一个白瓷杯拿了过来,开始给自己倒茶。
柳相瞧见她动作,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秦臻给自己倒了杯茶,天气尚热,茶水却是放了一会儿,也算是凉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茶水下了肚,她才算是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喝了一杯之后,她意犹未尽,想要再拿第二杯,可是看着柳相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搁在她的手上,她实在是下不去手了。
柳相也不说话,只是窝在石榻上,冷冷地瞧着她。
秦臻被他刀子一样的目光刮来刮去,终于还是松开了手里的杯子,脸上故作镇静,声音平静道:“义父。”
柳相不咸不淡地说道:“老臣已担不起将军这声义父了。”
说罢,目光也渐渐挪开了。
他的一举一动都昭示着,他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秦臻也不知道苏流云和柳相之间该是如何相处,只得沉默地坐在原地,随机应变。
柳相淡淡地说道:“不知道护国将军今日来我府上,是有什么目地?”
秦臻小心翼翼地瞧了柳相一眼。
柳相长相清瘦,两鬓花白,领口衣裳花纹繁复,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一看便是精明了一辈子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养出柳石人这样的平庸货色,又为什么要收养一个流落在外的皇族私生子呢?
她是真的看不透柳相心中所想。
激流暗涌的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只有柳相一个人这样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数股权势争斗之间。
秦臻对柳相的城府与手段感到了本能的畏惧和警惕。
柳相看似不经意地撇了他一眼,有些失望地说道:“将军是来与老夫打哑谜的吗?”
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懒散地说道:“可惜老夫老了,不想再与旁人做这些猜来猜去的事情。若是将军无事,那就请回吧。”
秦臻终于出声道:“义父,我有一事相求。”
她左右才下了决心。
若是苏流云值得信任,那她就也该配合着他放手一搏。
虽然……这些早已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现如今老皇帝已被苏流云杀死,妄图离开这里的计划早已落空,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柳相眯着眼睛看着她,用讥诮地语调说道:“哦?说来听听。”
秦臻看着他,心里慢慢沉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昨日太皇驾崩了,想必柳相也听说了此事。”
柳相慢条斯理道:“昨日宫中的快报便来了,我倒是不稀奇。只是听说将军你和那平淑公主都在场……听说是蜜枣卡在喉咙里,可真是可惜了。”
他淡淡道:“太皇卧病在床已久,这噩耗发出来,倒也不稀奇。”
秦臻嗯了一声。
柳相品着茶,眼睫低垂了一下,扫过茶水,淡淡道:“怎么,将军是看到生父逝世,心中难过,所以来我这相府叙旧情么?”
秦臻摇摇头。
她低声说道:“太皇是我杀的。”
柳相的动作僵在那里。
他端着茶水,堪堪停在唇边,像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秦臻一眼。
秦臻却是直视着他。
柳相脸上波动一闪而过,继而眼里的惊骇化作一道精光,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平静道:“原来如此。那将军还想说什么吗?”
秦臻被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定性给镇住了。
要知道,苏流云杀死老皇帝的时候,她的心里可是一百万个震撼,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休息了一天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苏流云还真是和柳相如出一辙。
秦臻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生身父亲,义父不吃惊么?”
柳相依然悠闲地喝着茶,慢慢说道:“你也知道他只是你的生身父亲。他始乱终弃让你母亲早逝,让你流落街头,除了给你母亲一次宠幸,他还做过什么当父亲的事情么?”
秦臻被他的话深深折服。
柳相冷笑了一声,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就该是顺理成章?”
秦臻的心里豁然开朗。
她忽然深深地了解到,苏流云的心中所想。
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他的确是一个冷静理智到可怕的男人,虽然之前他总是表露出来随性的一面,捉弄她,调笑她。
可一旦接触到争权夺势平战杀伐的时候,他比谁都拎得清楚。
这才是柳相的真传。
秦臻垂眸许久,对面柳相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很有耐心地在等她的下文。
秦臻握紧袖子下的手,一字一顿道:“义父尽心教导我,培养我,怕不只是为了将我送去当做一个用尽便弃的棋子吧。”
柳相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说道:“说下去。”
秦臻握紧拳头,不顾一切地豁出去,坚定地说道:“在天牢的时候,你问我是站在哪一边。流云想告诉一义父,我只站在我这一边。”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站在我这边,铲除异己,绞杀敌手。除了我这边的人,其他人都得死。”
她鼓足了勇气,几乎将自己的胆子都撑破,双目灼灼地盯着柳相。
柳相依然在不咸不淡地喝茶。
四周寂静,花藤下,光影斑驳。
秦臻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脑袋里鲜血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在等柳相的回答,这是对她最后的宣判。
一切成败,皆在此番。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臻眼里都因为激动而开始充血。
柳相终于停下动作,轻声道:“嗯。”
他抬起眼来看着秦臻,开口慢慢道:“条件呢?”
秦臻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她手心出了汗,湿腻腻一片。
她犹如劫后余生,面对柳相的威压,渐渐松懈下来,故作平静地说道:“义父是我的义父,我若是成了皇帝,义父就该是国公。”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可立下圣旨,保柳相府百年兴盛。”
柳相嗤笑了一声,重复着她的话语:“国公?百年兴盛?罢了吧,苏流云啊,你是我一首养大的,你的心思我会不懂?和我谈条件,总该是拿点实在的东西吧。你拿这些来诓我,看来是我教给你的东西都被狗吃进了肚子里。”
秦臻被他语气嘲讽地一骂,顿时脸上讪讪。
柳相冷冷道:“我还能活几年?你跟我说让我做国公,那可罢了吧。我死之后,天下就是你苏流云的,想对付一个相府,还不是易如反掌。”
秦臻有些愣,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眼瞧着柳相满脸讥讽,她有些迟疑,定了定心神,低垂着眼眸,像是被识破了一般说道:“那义父想要怎样?”
这只老狐狸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一百倍啊!
真不知道苏流云往日是怎么和这些危险人物周旋的!
柳相半眯着眼睛,冷冷道:“你可知道你能活到现在,托的谁的福?”
秦臻稍微犹豫了一下。
难不成是柳相求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