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卫风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朝欣儿略带不悦地说道:“欣儿,莫要胡闹。”
但秦臻明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一股纵容的味道。
看来这个欣儿应该是楚卫风比较宠爱的一个小辈。
但是秦臻不明白,他让自己觐见也就罢了,干嘛还要带着个小辈来?
欣儿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绕过石椅,走到秦臻旁边来,摇晃他的胳膊道:“流云哥哥,你答应我吧,你和皇舅和解了,皇舅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秦臻心里也是郁闷,这哪里是我不和你皇舅和解,是你皇舅想找我麻烦,三番两次想要我小命。
但眼看着台阶在这里,她自然得利用一下。
秦臻抬起头,痛定思痛一般看了欣儿一眼,缓慢的叹了口气,用一种悲凉的语气淡淡道:“我对义兄从未有过恨,那些事……我都明白,也早已释怀。欣儿,别让陛下为难。”
楚卫风端着茶杯,正欲喝茶,听见她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看了她一眼。
欣儿皱起眉,看向楚卫风。
秦臻这番话无疑就是在告诉她一个问题,是楚卫风一直在找苏流云麻烦,不是苏流云找他麻烦。
他们现在想要和解,还是得楚卫风点头。
欣儿放开秦臻的袖子,走到楚卫风旁边,满是惆怅的喊道:“皇舅……”
楚卫风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对面沉默不语的秦臻,似乎是在斟酌。
欣儿又小心翼翼的哀求道:“皇舅,你最疼欣儿了,不是吗?你就和流云哥哥和解吧。”
楚卫风没说话,他看着秦臻,秦臻配合的做出了一副看破人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模样。
半响后,他才点头道:“好。”
秦臻心里一松。
掌心净是汗,她悄悄的在裤子上擦了擦。
欣儿欢天喜地的笑起来,朝着楚卫风说道:“我就知道皇舅最疼欣儿了!”
她笑得发自真心,饶是秦臻,也情不自禁的感动了片刻。
对面楚卫风又说道:“我要和流云单独说会儿话,你先回郡主府。”
他的神色难辨,瞧不出个喜怒来。
欣儿用力点点头,朝秦臻笑道:“流云哥哥,明日若是得空,我来找你玩。”
秦臻刚想点头,忽然触到对面楚卫风的目光,只得淡然的嗯了一声。
欣儿喜滋滋地下了亭台,两个穿着水袖的仕女重新上前来,放下帘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亭台的空气便猛地冷了下来。
四面环着白纱,秦臻手指掐着掌心,故作镇定。
对面楚卫风还在不紧不慢的喝茶。
秦臻如坐针毡,只觉得一分一秒都难过得要死。她现在就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可惜敌不动,自己也不能动。
眼见着一杯清茶见了底,秦臻还以为他要开始说话,却没想到楚卫风旁边的仕女却是眼疾手快,上前再续了一杯。
很快,楚卫风手里的第二杯茶也见了底。
那俏丽的仕女眼看着又要上前添水,楚卫风却是一抬手,示意她退下。
那仕女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旁。
秦臻的心慢慢拎起来。
重头戏要来了。
前日相见,因为大殿里门扉紧闭,只有几盏烛火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楚卫风的模样。
现如今白日阳光正好,雨后天空仿佛洗过一般,万里无云。
秦臻将他的样貌瞧了个仔细。
楚卫风生的眉目坚毅,剑眉斜飞入鬓,看人的时候,目光不怒自威。
天家仪态,可见一斑。
他周身气度不凡,却又是因为性子沉隐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喜怒无常。
秦臻静静地等着他先发问。
楚卫风的手指搁在茶几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杯沿口,继而慢慢倒:“你觉得欣儿如何?”
秦臻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楚卫风第一句会是问的这个。
他们不是要谈君臣之事杀身之仇以及如何和解的吗?她连措辞都想好了,结果他却稀里糊涂的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楚卫风盯着她,秦臻的脸上波动了一霎,继而,她含糊的说道:“她很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极为微妙的沉默。
楚卫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再过几日,和亲的队伍便要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做?”
这又绕了个大弯子。
秦臻觉得楚卫风的思维似乎跟常人有些不同。
她慢慢地回道:“殿下想怎么做?”
楚卫风看她一眼,摩挲着杯子的手指慢慢的收了回去,只是淡淡道:“我想让你去迎亲。”
秦臻只觉得脑子一热,差点没喜极而泣。
楚卫风竟然让自己去迎亲?
那她岂不是就可以和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苏流云抢先一步碰面了?
正好正好,她可急着去找那个苏流云商量事情呢!现在两个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人多力量大,凑到一起嘀咕嘀咕对策,总比她一个人死扛的好。
她正要欢天喜地的领旨,楚卫风又说道:“你先去刺探一下对方队伍里是否有武功上佳的刺客,再做打算。”
秦臻欢喜的心情一滞。
楚卫风斟酌着说道:“你的武功是一等一的,若是你潜入迎亲队伍里,她们自然是发觉不了。”
秦臻迟疑了片刻,这才问道:“我一个人?”
楚卫风淡淡的点头道:“自然。论你的武功,带了旁人去,只能是累赘。”
秦臻有些震惊,她这个身子有功夫可她没有啊?她要是偷偷摸摸去了和亲队伍里,以她的这点能力,岂不是直接就被人给打死了?
对面楚卫风还在看着她,秦臻沉思了一刹,继而装作提醒似得,有意无意地说道:“殿下不怕我一个人……跑了吗?”
楚卫风目光有些晦暗,慢声道:“你不会的。你既然会提醒我,就表明你已经对我袒露了真心。”
他声音压得低了,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你记恨之前我鸠杀你的事情,但你该明白,生在帝王家,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秦臻听得暗自心惊。
他的语调低沉,仿佛天边压下来的阴云,教人喘不过气来。
秦臻低头,只是淡淡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我还活着,那就不算是陛下杀了我。”
楚卫风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
秦臻内心嗟叹道:“我倒是不想啊,可是这情况我想不开也得想开。”
楚卫风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若有所思似得说道:“之前的事情,我也去问过了。秦国那边,那个平淑公主的洛屏殿里似是换过一批人,那边的眼线,倒是比你的眼线得消息的速度要慢一些。”
秦臻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楚卫风给旁边的仕女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来,青葱十指端起茶盏,添了热水。
茶水里的茶叶打着旋,在热水中尽情的伸展着碧绿的枝叶。
秦臻静静地等着楚卫风接下来的话。
楚卫风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秦国那边真的不想联姻,倒也不至于送了和亲公主过来。现如今你所说的情况已经被我查明确有其事,我倒还是希望两国能够联姻成功。”
秦臻没说话。
楚卫风又继续说道:“我对秦国不怎么放心,这和亲公主不过是过场,送过来我也只当是送给父亲的陪葬品,免得她扰乱了朝纲。想要破坏两国和平的人终究只是少数,这一趟你去迎亲,既已知道这个和亲公主来的目的不纯,那便及时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秦臻听得脊背发麻。
当初她只是为了活命编造出的谎言,没想到旁敲侧击还真的听到了这些话,敢情楚卫风早就盼着自己活不长。
楚卫风喝了一口茶,又慢慢道:“秦国的和亲公主不幸在苏古城染上时疫,暴毙身亡,你说,这样可好?”
秦臻还未说话,楚卫风又说道:“但是感念和亲公主为了两国和平远嫁我们楚国,所以镇北将军连夜将她的尸骨送至京都,楚国国君将其追封为荣太妃,葬入皇陵,这样,不就等同于两国已经联姻了吗?”
秦臻听得心里发毛,楚卫风慢慢的饮啜着茶水,忽而一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秦臻心一跳,抬起头来。
楚卫风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极为探究:“怎么了,你脸色这般差?”
任何人听到别人背后怎么盘算杀死自己的身体都会这般惊恐吧?她现在能脸色红润眉开眼笑才有鬼了。
秦臻刚想说话,忽的一口气就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声音也低沉极了:“臣……”
话说一半,便断在了嗓子里。她从石椅上一歪,像是无法控制身体一般跌倒在地,天旋地转里,勉强半跪在了地上。
她惊恐地发觉自己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她似乎看不见了。
楚卫风看着她突然跌倒,一时间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旁边两个仕女吓得花容失色,站立原地,片刻之后快步上前,似乎想要扶起她。
楚卫风抬手制止了她们。
秦臻跪在地上,半响才回过神来。
她跪在楚卫风面前,楚卫风正一脸探究的看着她,脸色很是凝重。
他开口问道:“白岚没有给你清理余毒吗?”
秦臻尚在因为刚刚的事情震惊迷茫,听见他这样说,下意识的捂住心脏,手指收紧,慢慢道:“臣不清楚……”
楚卫风仔仔细细的瞧着她。
半响他才慢慢说道:“你这一身武功,怕是已经废了。”
“就算不废,也再难得使出你原本的气力。”
秦臻关心的倒不是这个。
她关心的是苏流云这个身子是不是出毛病了,要是再来一次刚刚那种天旋地转双目发白,她怕是会被吓死。
半响,楚卫风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了手,放在她的面前:“也好。”
他似乎彻底放心了。
秦臻看见他朝着自己伸出手来,知道他算是彻底接纳自己,对苏流云放下戒心了。
她伸出手,握住楚卫风的手,站了起来。
楚卫风凝视着她,神色难辨:“你我兄弟二人,自此便可真心相交。”
秦臻根本没听进脑子里去。
她敷衍似得点点头。
在楚卫风眼里,那却是苏流云时隔多日,在生死之后,亦能和他坦诚相待真心相交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