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卫风那里离开后,宦官将秦臻领出了宫。
因着她身体不好,余毒未清,楚卫风还特意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两侧侍立的宫人们皆是对她毕恭毕敬,那老宦官见她毫发无损的出来了,倒还有些稀奇。
从宫里出来,京都外的大道上熙熙攘攘,繁华之至。秦臻坐在马车中,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前几日她坐在马车里,是被抓回京都里将要被处置的逃犯,现如今她摇身一变,又成了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年轻将军。
更前几日,她还是个春闺红帐里只知道绣花跳舞的公主美人呢!
这大概就叫世事无常了。
从宫里出来时,那老宦官竟然还将之前的小栗子送给了她。
那老宦官似乎很是欣赏她,只是说道:“将军是人中龙凤,世间豪杰,之前陛下因为误会,抄了将军的家,家府里的人也没剩下几个,镇北将军府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倒不如将我这的小栗子带过去。他倒是个勤快的,被将军救过一命,也是忠心,就是胆子小,想必将军也不介意吧。”
他说得这般滴水不漏,秦臻就是想拒绝都找不出理由来。
那小栗子年纪小,的确是胆小的模样。瞧见秦臻望向他,他害怕得紧,却还是走上前来朝她下跪:“小栗子愿意跟着将军,一辈子服侍将军。”
秦臻直接将他收下了,反正那将军府里好像也没人,她正缺一个能洗衣做饭打水捶背的下手。
马车一路碾过京都的青石板,停在了镇北将军府的门前。
秦臻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瞧了瞧上面的几个大字。
大门两旁各自有一只石狮子,脚上踏着雪白的玉球,一左一右,不怒自威。
门口的金匾上写着“镇北将军府”五个鎏金的大字。
这府邸之中布置清雅,倒是出乎秦臻的意料。庭院挺大,因为许久没有人来修葺,里面的白玉兰花开了满树,树下落了一地花瓣,望过去,仿佛是晴日里下了一场雪般。
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后面派来的侍女和管家们鱼贯而入,而之前从镇北将军府里搜刮走过的财物也全都原封不动的抬了回来。
小栗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秦臻。
里面的人正热火朝天得打扫着,秦臻在亭台阁园处巡视了这个将军府的各处风光。
苏流云似乎很喜欢白玉兰。
满园满庭都是白玉兰花,风中浮动着淡淡香气,微风掠过,花落纷纷如雪。
这个苏流云还算有些风雅。
待到打扫完毕之后,管家请正在赏花的秦臻回房休息。
房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摆着的八宝琉璃塔里焚着香,桌子上摆着一个青瓷品,里面插着一株绽放的白玉兰。
满室香气浮动。
床榻前放着一张屏风,上面绣着锦雀和山石,青色的边上带着鎏金的纹路。
秦臻坐在床榻前,眼神不经意扫到了旁边一个奇怪的玉佩。
那个玉佩通体碧蓝,上面雕刻着白玉兰,似乎蕴着朦朦胧胧的雾气,无论如何总是望不真切。
秦臻拿起那块玉佩,放在手里。
那块玉佩上面系着红色的璎珞,下面结着一个兰心结,飘带风雅。
玉佩触手温润,秦臻下意识的摸向手腕。
她记得,她有个玉镯,似乎跟这块玉佩是相同的材质。
她小的时候,因为她生得粉雕玉琢,父皇极为疼爱她,所以有什么好看的都往她的宫里送。
在她六岁生辰时便得到了父皇送给她的一环手镯。
那是一枚通体碧蓝的玉镯,名唤流云镯,用天外陨石打造。这手镯颜色剔透,手镯里面仿佛是空心,里面镂空的内壁似乎是白玉兰的形状,整体看上去浑然天成,镯子之中蕴着雾气,朦朦胧胧望不真切。
那手镯冬暖夏凉,她时常佩戴在身上,哪怕是落湖的那一天,她也是没摘下来。
当年她母妃还引以为傲,说是这天下,流云镯只此一副,绝世无双,而父皇送给了秦臻,自然就是最偏爱她的证明。
只可惜母妃早逝,父皇病重,宫中大权终究是转交给了和她明争暗斗的大皇子秦午阳。
若秦臻是个男儿身,还能同大皇兄争一争。
可惜她不是。
秦臻将这玉佩拿在手中,想了想,还是别在了腰间。
流云镯……苏流云,他们的名字相同。
而苏流云又有一块相同材质的玉佩。
秦臻叹了口气,或许他们之间冥冥中还是有一份联系的。
两人同时拥有这用天外陨石打造的饰物,又同时借尸还魂到了对方的身上,说是巧合,谁都不会信的。
秦臻收拾好玉佩,打定主意,再过几日,她还是要去接亲,到时候,当面问一下苏流云便是了。
不过按照楚卫风的意思,他怕还是想要除掉原身的自己的。
秦臻还没躺一会儿,便有人找上了门。
她倒是睡得熟,可这具身子的主人似乎早已练就了耳听八方的本事,一听到那细碎的落地声,当即惊醒。
她只是靠在床上打了个小盹,便已经有人翻墙溜了进来。
秦臻人还没醒,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往腰间一抹,摸了个空。
旋即她才反应过来。
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正跪在她的面前,最前面的一个便是齐林,他面色激动,只是低低喊道:“殿下!”
听到他这么一喊,秦臻颇有种他还在喊自己公主殿下的错觉,秦臻看见是他们,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是你们啊……”
话还没说完,她又紧张起来,皱着眉头问道:“将军府戒备森严,你们来这里不怕被楚卫风抓住?”
齐林激动的说道:“皇都之中已经撤了告示,再没有人追杀我们了。”
他似乎很是激动,旋即又满面痛心:“若不是殿下牺牲了这么多,楚狗怎么可能放弃追杀我们?齐林和二庄沂南他们估计还要躲躲藏藏许久,才能重见天日。”
他一口一个殿下,听得秦臻颇有些今时往昔重叠之感。
秦臻咳了一声,说道:“叫我将军便是。”
他望着秦臻,似乎很是好奇:“将军到底是与楚狗说了何话,竟教他放过了殿下……将军您?”
秦臻耸耸肩,一本正经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才不会说她是跪下求饶做小伏低才逃过一劫。
齐林似乎被深深地震撼了,旁边的二庄和沂南也是朝她投来敬佩震撼的目光。
秦臻又问道:“既然京都里已经撤了追杀你们的告示,那你们怎么不走正门进来?”
齐林一愣,旋即呐呐道:“跳窗户习惯了。”
秦臻无语的看着他,忽然又问道:“为什么要叫我殿下?”
齐林有些摸不清头脑的望着她,秦臻使了个眼神,朝二庄和沂南点点头:“你们先出去一趟。”
二庄和沂南对视了一眼,默默的起身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齐林和秦臻两人。
秦臻望着他,她坐在床榻前,齐林半跪着,恭恭敬敬。
她皱着眉头说道:“为什么要叫我殿下?”
话不能说得太满,她只是单纯的问了这一句话。
这个苏流云身上太多的谜团了,她实在是不能掉以轻心。
唉,楚氏皇族还真是狼窝虎穴,贵国真乱。
齐林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但还是恭恭敬敬回答道:“将军,您是楚国流落在外的皇子,我自然该是叫您殿下的。”
秦臻猛然瞪大了眼睛。
苏流云是楚国流落在外的皇子?
她刚刚这么一问,根本不知道会得到这么一个劲爆的回答。
苏流云是楚国皇族?她最初还以为他顶多和皇族有点不清不楚的血缘关系,没想到直接就是一个流落在外的皇族。
这消息也来得太快了吧?
贵国是真的很乱啊!
秦臻扶额:“你让我缓一缓……”
齐林回答的风轻云淡,看见秦臻这幅震惊的反应,当即反问道:“殿下忘了吗?在楚狗赐死殿下那一晚,我和白岚公子都听到这个宫廷密辛。”
秦臻满是忧愁的嗯了一声。
敢情楚卫风赐死苏流云不止是因为功高震主。
只是因为他有皇族血脉,很有可能影响到他楚卫风的帝王霸业,宏图根基。
现在这个情况比她所想的复杂得多了啊!
齐林见她扶额,义愤填膺地说道:“楚狗不可能放过将军,现如今撤掉对将军的追杀令,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将军,你可莫要再被他迷惑了。”
秦臻声音闷闷地问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齐林以为她是为了前途一筹莫展,顿了顿,说道:“现在楚狗已经广昭天下,说将军你当初重病,本以为必死,发了讣告之后却又被神医所救治而活,现如今你依然活着,是上天的恩赐,楚国的吉兆,他下令大赦天下,还将你封为了护国将军。”
这倒是差不离。
齐林又愤恨的说道:“谁不知道是他鸠杀了将军,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
秦臻慢慢道:“天下百姓不知道就行了。”
齐林听到她这样说,先是一愣,继而愤恨道:“殿下,你切莫再相信楚狗了。他杀得了你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
秦臻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功高震主她还有办法对付,可现如今她才知道,楚卫风的疑心是绝对消除不了的。
毕竟苏流云身体里流淌的可是皇族的血。
皇族之中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情还少了?正因为是皇族,所以斗争远比民间残酷得多。
苏流云就是一个利益竞争下的牺牲品。
齐林还在殷切的盯着她。
秦臻思索了良久,终于慢慢地开口道:“齐林,去帮我做件事。”
齐林双目炯炯:“齐林万死不辞!”
秦臻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当即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你知道秦国的和亲公主吧?”
齐林一愣,又点了点头。
秦臻斟酌着说道:“这几日秦国的和亲公主便要入楚国了。我交给你的事情,便是去见她一面。”
齐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懵懂地问道:“现在这关头,怎么又提起和亲公主来了?”
秦臻挑了个好的措辞,想了想,说道:“你也知道,我势单力薄……秦国公主好歹是一国公主,若是能拉拢她……”
她递给了齐林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齐林更加茫然了,他情不自禁的反问道:“殿下,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和亲公主一定会帮你呢?”
秦臻笑了笑,故作神秘道:“你只要去见她一面,不需要说什么,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齐林诧异的看着她。
她默默道:“小样,你可是苏流云的亲信,苏流云现在在我的壳子里,他一看到你,自然该知道怎么办。”
他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死了一个,另一个也逃不了。
齐林当即点头,他刚要起身,秦臻却又叫住他:“你留在和亲公主身边,她是个很重要的盟友,你可千万要保证她的安全,最好是一根头发都别掉。”
齐林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