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迎亲的队伍便要启程了。
秦臻每日呆在将军府,以身体不好为由将所有的来访者拒之门外。
下人来回报过,说寒欣公主来过几次,被下人拒之门外后生气得紧,又听说苏流云身子受了亏损,需要静养,跺了几次脚便还是走了。
秦臻倒是乐得清静,没人来找她,就没人会发现她的马脚。
倒是白岚大大咧咧的来了。
几日不见,白岚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她乍一看还没认出来。
那日她从皇宫里被带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了小栗子放好热水,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苏流云身上倒也还干净,除了旧年旧疤的痕迹,皮肉也算白皙,常年练武的身板,蜂腰猿臂,是个美男子。
她洗澡的时候,只敢胡乱搓几下,到处用皂角涂涂抹抹,最后面红耳赤的抓住那团多出来的肉,用皂角摸了个遍,再彻底冲了一番。
最后,她闻到自己浑身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这才满意的从浴桶里站起来,穿上下仆备好的放在旁侧的衣袍。
镜子里的翩翩少年天人之姿,宛若山涧细雪,高岭之花,遥不可及。
秦臻对着镜子叹息,没想到这样一个宛若仙人的少年也是要洗澡的啊!
真是毁了她对美少年玉树临风翩然仙人的幻想。
白岚也被从天牢里放了出来,一副逍遥快活懒洋洋的模样。
他懒懒散散地进了镇北将军府,秦臻正在庭院里同二庄说话,瞧见一个穿白衣的人朝自己来了,一时间还没想起来他是谁。
白岚朝她走过来,插着腰,大大咧咧得同他说道:“哟,苏流云,在忙呢?”
秦臻回头看着他,一时间没想出他是谁。
旁边二庄却是当即行礼道:“白岚公子。”
白岚大大咧咧的走到秦臻旁边,招了招手:“不必行礼。”
二庄却是真心实意的谢道:“不不不,白岚公子,你救了将军,是将军的恩人,自然也是我们的恩人。你是我们将军府的座上宾,这个礼,你受得起的。”
白岚朝他笑眯眯道:“好像也是哦。”
旋即,他又转过头来,看着秦臻,哼了一声,说道:“你的侍卫都比你重情重义。”
秦臻哦了一声,慢慢道:“那谢谢你了啊。”
当初在天牢里见那一面,他满脸泥土,再加上光线不怎么好,她没怎么瞧清他的脸。现如今一见,听到二庄叫他名字,她这才想起来他和自己在天牢里的一面之缘。
白岚翻了个白眼,恨恨道:“没良心,早知道不救你了。”
秦臻朝他来时的路看了一眼,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从天牢里,”她顿了顿,想了个措辞,“还这么一身光鲜?”
白岚傲娇的哼了一声,说道:“我进天牢的原因就是因为救了你,现如今你都没被追杀,还恢复了镇北将军的地位,我自然就没有罪状了。”
他很是骄傲的说道:“何况我是神医,楚卫风要是杀了我,天下可再没有第二个神医可以给他杀。”
秦臻情不自禁的抹汗,原来神医都是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这跟她当初听得传说可一点都不一样。
白岚瞅了她一眼,说道:“跟我进屋。”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房。
秦臻一愣,没懂他的意思。
二庄却是连忙催促她道:“将军,白岚公子要为你清余毒了。”
秦臻这才恍然大悟,跟在他后面进了房。
白岚一指床榻,道:“躺下。”
秦臻乖乖的趴了上去。
白岚抱着胳膊,说道:“把衣裳脱了。”
秦臻一愣,旋即还是脱了衣裳。
要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脱衣服,她还真有些局促。
哪怕她现在是男儿身。
白岚看她磨磨蹭蹭,很是不屑:“大家都是男人,你这一副模样,装得我好像要占你便宜一样。”
秦臻慢吞吞的剥了外裳,穿着单衣趴在了床上。
白岚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针带,将银针取了下来,想了想,又将一匹布塞到了她的手里:“若是疼,抓着它。”
秦臻听得忐忑极了。
她害怕的抓住带子,闭着眼睛,咬牙趴在床上,忐忑的等待着针扎的痛楚。
白岚偷笑了许久,才慢慢地施针:“你在天牢里同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楚,秦臻还有些惊讶,她慢慢睁开眼睛,问道:“什么话?”
一声沉闷的惨叫响起,白岚收回手,满意的看着面目扭曲的秦臻,拍拍手,笑嘻嘻道:“没事,不记得就算了。”
白岚很快就告辞了。
他本来就是游历山川走遍四海的神医,自然是在一处呆不长的。
沂南告诉秦臻,白岚给她排完余毒之后便走了。
走之前,他还意气风发的说,日后或许会再相见,也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造化随缘。
秦臻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喝下一碗加了蜜糖的汤药,这是她要求再三才添加进去的蜜糖汤药,尝起来依旧是苦味满满。
她趴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迎亲的旨意下来了。
楚卫风要她亲自去迎秦国公主的花嫁,顺带……杀了秦国的和亲公主,也就是现在苏流云所占据的属于她的身体。
背上的剧痛已经减轻了很多,小栗子将她扶起来,跪在地上领了旨意。
那传旨的老宦官笑吟吟的朝她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陛下可是将将军重新当做了心腹。”
秦臻心里苦水能倒一湖,她面不改色的接了旨,只是谢道:“替我谢过陛下厚爱。”
秦臻倒是没想过,柳石人也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柳石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秦臻一副虚弱的样子,被人扶上马车。也幸亏她现在身虚体弱,将军府的人贴心得近,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秦臻坐在马车里,裹紧了小被子。
柳石人在一旁嗤之以鼻,靠近马车,嘲笑道:“这不是我们声名显赫的镇北将军吗,现在怎么跟只软壳螃蟹似得?躲在轿子里不出来?”
秦臻掏掏耳朵,当没听见。
柳石人废话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气愤不已,当场挥了马鞭,马儿一吃痛,长鸣一声,又跑到了前面去。
秦臻坐在马车里,这车前面八匹枣红色骏马拉着,走起来平稳极了。车厢里,前面果脯茶酒摆了一桌。
她满足的长叹了一声:“你坐你的穷酸小马驹,我躺我的奢侈大马车,何必来找我自取其辱呢?”
小栗子忙前忙后,给秦臻捶腿递点心。
在他眼里,侧躺着秦臻面容冷肃,身形高大,纵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周身气场却震慑人心,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那两道看似慵懒实则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总感觉如芒在背。
他暗自感叹,果然是天下盛名的镇北将军雪公子,纵然装作一副闲散模样,但骨子里的杀气和冷意却是掩盖不住的。何况,雪公子背后的血缘,他也是听老宦官提及过的……抛开他的救命之恩不说,日后,若是他能成王,自己也算是个功臣。
思及此,小栗子给秦臻按腿越发勤快了。
秦臻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脑补了什么,只觉得这小栗子倒也是听话,手脚勤快,之前救了他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得了个贴身伺候的小宦官。
齐林和二庄,沂南他们并未出现在队伍中,根据之前的商议,齐林提前去见了那个秦臻身体里的苏流云,而二庄和沂南他们该是要跟在队伍中暗中保护自己。
旁边柳石人没事便要来冷嘲热讽一顿,秦臻每每当做没看到,懒得与他计较。
才走了几天,后面便追来一列轻骑。
马车里摇摇晃晃,秦臻还在吃着果脯,小栗子一掀帘子,进来便说道:“后面来人了。”
秦臻一愣,下意识地以为是楚意辞心中又反悔,但瞧见他脸上风轻云淡习以为常,当即镇定下来,问道:“是谁?”
小栗子替她理好马车桌几上面摆着的水果。抬起头来讨好一笑,说道:“是无忧郡主。”
秦臻哦了一声,心中刚拎起的石头坠了地,继而又狐疑起来,无忧郡主跟过来做什么?
她是恰好路过么?
马车停了下来,似乎是要原地休整。侍卫守护在四面,前面铺了一张偌大的白布,上面搭起了帐篷。秦臻还没来得及下马车,便听到后面马蹄声嗒嗒作响,烟尘卷起一路,下面盘绕的山路上,密林间隙间,几匹枣红色的马儿在山道上飞驰。
秦臻回头看了一眼,火急火燎地,想进帐篷躲过无忧郡主的视线。她还未来得及进帐篷,柳石人便已经掀开帐篷,倚在门边,满脸讥讽地看着她,说道:“哦,这帐篷有主了,怎么,流云兄不介意和我同处一室了?”
他的脸上似乎有些红痕。
秦臻立在门口,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犹豫了一下,继而装作一脸冷漠,想要用肩膀撞开他。
柳石人见她直直地撞过来,脸上一脸漠然,心中更加愤恨。秦臻面上冷漠,心里却是呲牙咧嘴,这个身体原本就带着伤,她刚刚那么一撞,肩膀疼得跟裂了一般。这个柳石人,怕是有病!
秦臻掀开帐篷内帘,灯光一暗,待适应了里面柔和的光线之后,她才看清里面的环境。
地上倚着数个容颜娇媚穿着轻纱的美貌舞姬,地上散了一地绫罗,有人衣衫不整地窝在帐篷角落里哭泣。见她进来,这群舞姬皆是傻愣愣地抬头看着秦臻。
秦臻也是惊呆了,后面柳石人也进了来,站在他的旁边,冷笑道:“流云兄,你喜欢哪一个,尽管挑。”
秦臻啊了一声,地上卧着的美人们纷纷起身,向她款款行礼。
柳石人撞了一下秦臻的肩膀,挑衅似得说道:“怎样,这些送给秦国的礼物可都是陛下在民间费尽心思搜集的,你觉得好看的话随便挑,哪怕是破了她们的处子身也无所谓。反正送过去,她们在秦国也活不了多久。”
秦臻只觉得脑袋上涌上热血,心里擂起一面鼓。帐篷里的美人皆是神色哀伤,却又恭敬谦卑地跪在地上。
她们明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如果她去和亲了,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下场,被沦为玩物,被养在一面锦衣玉食的囚笼里,谁都可以玩弄她,谁都可以玷污她。
最后她还要为一个苟延残喘的退位老皇帝陪葬,二八年华的芳华少女,一生尽葬送在一座冰冷的皇陵中。
事到如今,她忽然感谢起那个将她推入湖中的侍女。假如不是那个想要杀她的人,将她送上绝路,反倒获得这一丝生机,她现在该是何种模样?
柳石人见她没动,心里倒有些诧异。若是往日的苏流云瞧见这些场景,当即就会转头离开,懒得管这些闲事。
角落里躲在黑暗里哭泣的少女声音宛若锋利的刀子,在她的心上一刀又一刀的割着,让她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秦臻故作镇定,问道:“我看上谁都可以?”
柳石人有些稀奇地笑了一声,啧啧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呢。”
秦臻看着地上散落的绫罗,那群舞姬都害怕地看着自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秦臻心慢慢地揪起来,半响,她才沉着脸说道:“我要她们全来服侍我。”
柳石人大吃一惊。
帐篷里的舞姬们面面相觑,皆是弯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柳石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地方。见秦臻目不斜视神色冷漠,只笑了一声:“你吃得消么?”
秦臻撇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怎的,你要来观战么?”
柳石人摆手,说道:“不必了,你刚刚打扰了我的好事,这也就算了。既然你喜欢——记得享用完了之后给我留口气,让我也尝尝这些礼物的滋味,可不能白白便宜了秦国人。”
秦臻恶心得脸上都要扭曲了。她深吸了一口,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享用?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柳石人掀了帘子出去。
舞姬们纷纷抬起头来,角落里哭泣的少女蜷缩着,秦臻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身边散落的一地绫罗,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少女黑发凌乱,身上只剩下些凌乱的单衣,衣不遮体地蜷缩在角落里。肩头上露出大片的白腻。秦臻心里难受得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脱下自己外面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在她触到那少女肩膀上的时候,那少女浑身一抖,害怕得呜咽。
秦臻叹息了一声。
其他舞姬都是紧紧地盯着秦臻的一举一动,瞧见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眼里都多了些感激。
秦臻想要转身离开,那名少女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抽噎着说道:“谢谢你……”
秦臻不敢看她一眼,只觉得心尖抽着疼。没有停住脚步,她大踏步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
里面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