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完秦臻之后,苏流云下了马车,回到了去往秦国使者驿站的马车之上。
秦臻坐在马车里,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大雨倾盆,马车停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处。
秦臻下了马车。皓月早已撑着伞候着他们归来,见到秦臻下了马车,二庄和沂南他们当即撑着伞过来,一个人给秦臻披了披风,一个人给她打起伞。
齐林走到皓月身旁。皓月神色很是期待,却是在看到齐林脸色时,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二庄和沂南也察觉出来秦臻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们朝齐林打了个眼神,齐林却只是摇头道:“进去再说,这四下指不定有眼线在一旁盯着,别让将军受了凉。”
几人只得闭了嘴,跟在秦臻背后进了门。
秦臻进了房门,几人当即跪下,皓月和沂南还沉得住气,倒是二庄当下难耐,即可开口问道:“将军……你们今日可查到那线索了?”
秦臻一听,更是脸上颓败。
齐林咳嗽了一声,当即递了个眼神给二庄,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秦臻。只是瞧着秦臻的眼神,大概就知道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
或许比无功而返更加可怕。
见秦臻撇开脸,齐林清了清嗓子,说道:“在路上我们遇到了将军他们……情况我也跟将军他们说了。天地鉴宝阁是有那个流云双环的消息,但是,这几页残卷似乎被楚皇下令领走了。”
众人大惊失色,皆是看着齐林,继而看着秦臻,很是不敢置信地说道:“楚皇他怎么知道流云双环的事情?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吗?”
齐林有些叹息地说道:“就怕不是谁走漏风声,而是楚皇已经发觉到了将军和公主之间不对劲。”
秦臻情不自禁掩面,觉得尴尬极了。
如果真如齐林所说,那唯一能露馅的人,就怕是自己这个死而复生之后贪生怕死的冒牌将军了。
众人皆是想到了这一层,目光里都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秦臻一脸郁闷,瞧见他们偷偷打量自己,心里更是失落。
齐林却是开口道:“不过将军那边也交代过了,只要楚皇没有动静,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二庄他们皆是点头。
齐林又看向皓月,说道:“皓月,你当即回宫,看看宫中情况。如果楚皇有变,立刻返回将军府来禀报。”
皓月立刻点头,推门出去了。
齐林又一一吩咐了下去,二庄和沂南也都领命离开了。
转头来跟秦臻说了几句,齐林便离开了。毕竟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平淑公主才是苏流云的事实,还是该要忠心地守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危才是。
秦臻坐在房间里,外面雨下的极大,像是有人在用瓢往外泼水,雨幕垂帘,隔得稍远便再看不清了。
她现在心情烦躁,几乎什么都做不下去。想要出去转转,外面的雨却又下的这样大,叫人心里躁郁得很。
自从昨日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齐林立刻在将军府里挑了几个资质上好的侍女,送到她的房里伺候她的起居。虽说这外表还是个男儿身份,但好歹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真要一群男侍卫来照顾她,怕是以后会留下些不好的影响。
房里的侍女们见她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将军是去哪里碰了壁,进屋便褪了沾了雨水的衣裳,叫人备了热水洗浴。
秦臻进了木桶,洗浴了一番之后,才换上了干净衣裳。
外面的雨接连下了几个时辰,秦臻心里虽是焦急,但瞧着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一时间等得倒是心生倦意,不由得上了床合衣睡了。
没过小半个时辰,外面一声闷雷,天光撕裂穹苍,黑压压的天空下,雨渐渐地停了。
秦臻这一觉睡得极为不安,睡梦中,似乎有人在与她絮絮低语。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尚且站在秦国皇宫中,手上的镯子不怎的突然变得极为滚烫,就如同那日她和苏流云在柳相面前,将镯子合在一起,里面燃起火光。
那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四周的场景原本是高墙朱瓦,宫女们款款而行,从她的身边走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一般。她手里的镯子越来越亮,似乎是灼伤了她的眼睛一般,她的眼前尽是一片白光。
周围的环境慢慢地在白光中消退,双目所见,模糊不清,像是浸了水的镜子,朦朦胧胧。可是在梦中,她再要睁大眼细看,却是再也瞧不见其他的场景,连这唯一的光芒也渐渐消褪了。
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秦臻有些惊慌地左右环顾,黑暗里,她的脚下像是踩着水面,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她在往下沉。
秦臻自我安慰道:“我这是在做梦……我在做梦,不过是做梦而已!”
可是尽管这样说着,她还是情不自禁挣扎起来,伸出手,妄图想要找到什么可以借助的浮木,想要挣扎着浮出水面。
四周漆黑一片,她看不见,听不见,摸不见,一切都归于死寂,一切都沉入水中。
绝望像是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前面忽然燃起火光,猩红的光芒照亮前面的摘星楼。
大红的裙裾飞扬,有人高高地站在高台上,歌舞间,眉梢眼角都带着矜骄之意。
她朗声说道:“臻儿,我的女儿,你就要像我一样,灿烂肆意的活着,做这世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天之骄子!”
秦臻的眼眶溢满了泪,望着她。
她的母妃,她唯一的依靠。
她曾经最向往的女子。
可现如今她将陷入泥潭,坠入无间地狱,再不得救赎。
她的母妃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秦臻沉入水中,黑色的水将她包围,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秦臻奋力向她伸出手去。
她的母妃嫣然一笑,绝美的容颜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眼里的光辉几乎照亮这晦暗的梦境。
她将一只镯子褪下来,戴到秦臻的手上,扣住她的手腕,抓住她的手,只是轻声说道:“臻儿,这流云镯举世无双,可以保佑你长命百岁化险为夷。”
她抿唇一笑,而后放开她的手,笑容如风中消散的沙尘一般纷纷扬扬,低声说道:“还能让你找到这世上最适合你,与你一般最独一无二的人……”
秦臻失了她的手,往后一仰,神色带着惊恐,毫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有人却是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出水中。
窗外一声闷雷,犹如万钧战车驶过天幕,轰隆隆作响。
秦臻猛然惊醒。
苏流云的手正放在她的手上,十指交叠紧扣,声音柔和,低声问道:“你做噩梦了么?”
秦臻的手紧紧地攥着他,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瞧见他脸上关切的神色,这才大口喘了喘气,嗓子有些沙哑,低声说道:“苏流云……你在这里。”
苏流云点点头。
他的脸上带着关切,却还是透出一缕不经意的硬朗气息。
这种神色,在平淑公主娇媚的脸蛋上出现,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苏流云伸手,用袖角替她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很是平静地问道:“你还好吗?”
秦臻却不回到这个问题,只是低声说道:“我刚刚梦见我母妃了。”
苏流云有些迟疑,却还是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秦臻轻轻地说道:“苏流云,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是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盟呢?”
苏流云点点头,继而说道:“为什么不和你结盟呢?你我身体互换,且不论感情,就算是权衡利弊,我也不可能和你为敌。至于了解你……你也知道,我对女人,和情情爱爱,一直没什么兴趣。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讳,都说你是秦国第一美人,容貌冠绝天下,但是旁的,却是不清楚了。”
秦臻无声地听着他说。
苏流云瞧见她的神色,见她没有生气,便继续说下去:“直到我在你的身体里醒过来,我都一点不了解你。你的事情,我都是听贴身婢女连翘说的。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过往……但是,现如今你我同心,这就够了。”
秦臻心中无声感动,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
她将头埋在苏流云怀里,满目都是软玉温香。
苏流云静静地拥着她。
秦臻半响才低声开口道:“我很羡慕我的母妃。”
苏流云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秦臻眼泪泪光朦胧,她的声音闷闷地,贴在他的心口,慢慢地说道:“我的母妃,是秦国真正的美人。”
她那样美,美得摄人心魄,美得举世无双。
美得受尽万人宠爱,趾高气扬,到死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一分颓然的模样。
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哀伤:“母妃的一切都要最好的。她是最美的美人,要最冠绝的宠爱,要嫁天下最尊贵的君王,要做独一无二的宠妃,享尽一切宠爱,倘若是得不到——她宁肯尽数毁了。”
就是这样一个决绝的美人,最后才会在最好的年纪,宁肯一日日沉郁下去,到最后病重而亡。
因为她不肯老去。
她不愿意见到自己老去后衰老颓败的模样,就像是一朵花,非要在自己开得最娇艳的时候,被人折下来,带着露水被人好生爱护,带着柔情蜜意,插进花瓶里。
母妃明艳美丽,娇艳不可方物。所以,在她眼角爬上第一道皱纹,鬓角生出第一根银丝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绝食,在身染风疫之后当即拒绝医治。
她不肯老去。
她对美的追求甚至大过了对其他所有的追求。
那时候父皇多爱她。
这一国的君王,跪在她的榻前,恳求她喝下那碗汤药。她第一次见到父皇那般痛哭流涕地抓着母妃的手,哀求她不要离开。
他一字一顿地对母妃说,只要她肯好起来,他愿意发誓这一世绝不负她,他可以将皇后撵下后位,让母妃得到那个曾经期期念念的位置。
他再三发誓,自己爱的不只是她的皮囊,他也爱她老去的容颜,他们可以携手一起老去。
可是母妃却只是叹息。
她已经消瘦了许多,倚在床头,眼里光芒黯淡,皮肤苍白如纸,可是眉眼却还是那么好看,让人沉沦。
她抽出父皇握住的手,似笑非笑地说道:“陛下还不明白吗?这不过是臣妾自己选的道路罢了,跟陛下的忠心与否没什么关系。臣妾生为至美之人,能日日面对自己美丽的容颜才是活着的唯一乐趣。倘若要臣妾面对自己老了的容颜,那可真是比死还残酷的事情。”
父皇颓然坐在她的榻前。
他最后悲哀地问道:“那你放心得下臻儿吗?她还小,她生得同你幼时一模一样,你忍心将她抛在这个世间吗?”
母妃轻轻笑道:“这不是还有陛下在吗?臣妾不是什么好母亲,但陛下该是个好父亲。”
父皇费尽一切,苦苦哀求,可是母妃还是不肯留下。
最后她的尸身被一把火燃尽。
父皇的神情颓败,神色冷郁,他对秦臻说,你的母妃生于俗世,拥有这般绝世美貌,却只顾自己的心中所想,整日顾影自怜,如今她死去了,如愿以偿,没有尝到老去后容颜颓败的滋味。
他用一把火燃尽了她的尸身,只是希望达成她的所愿,让她不至于化作一抹白骨,躺在地底孤苦寒清。倘若火焰可以燃尽这世间的一切污秽,那自然也是她的希望所在。
由是此后,父皇因为母妃的死,对貌美的女子都不怎么看重了。她的母妃如此伤了他的心,都说爱屋及乌反之亦然,秦臻也自然而然地失去了秦皇的宠爱。
秦臻抱着苏流云,低低地叹息道:“你我都是貌美之人,我花容月貌,而你俊朗出尘,你说,我们最后能得到善果吗?”
都说红颜多薄命,倘若不是母亲亲身证明了这一切,她倒也不是会信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斜斜地从窗轩里映射进来。
苏流云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抹开她眼眶下的一滴泪,柔声道:“我们已经死里逃生过一回,哪里有那么轻易再送命的理由?”
秦臻抬起头看着他。
苏流云望着她,心里满是柔软,不知何来的温柔,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围起来,让他甘愿沉溺其中。
他认真地说道:“你的母亲不过是爱美成痴罢了。喜欢美丽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倘若你生的不是这般美丽,兴许我还不会这么快便在朝夕相处中动心。”
秦臻听着他说话,半响才问道:“你也是喜欢我的这幅外表么?”
苏流云笑了笑,说道:“说不喜欢那是假的,可若是说我只喜欢你这样的皮囊,那也是假的。我喜欢的是会动会说会笑的你,可能会犯错,可能会伤感,但你是活生生的,皮囊就像是灯笼,我要用灯笼来照明,来照亮我的前方,但并不代表我可以为了一个好看的灯笼纸皮抛弃内里的芯子,光是好看,没有内里,那算什么呢?”
他瞧着秦臻的脸色,继而又说道:“对我亦然。”
秦臻想了想他的话,忍不住小声嘀咕说道:“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苏流云的脸色有些微妙,听到她说这句话,心里放松下来。瞧见外面雨也停了,当即问道:“如今外面雨也停了,我们再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秦臻点点头。
苏流云放开她,站回床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将袖口刚刚褶皱起来的花纹都给捋整齐了,这才说道:“天地鉴宝阁里的事情,我都听齐林说了。这些事情还有些蹊跷。倘若楚意辞真的是拿到了那几页残卷,到现在却还是没个动静,实在是不该。我倒是准备去进宫一趟,瞧瞧宫里到底是个什么动静。你愿意与我同去么?”
秦臻有些忧虑地开口问道:“不不不,我觉得楚意辞这边没有动静只是怕打草惊蛇——你也知道,那几页残卷上写的东西,绝对会要了我们的性命。你不怕楚意辞是在宫里部下天罗地网,等着你往里面自投罗网吗?”
她连忙翻身下床。
苏流云却是摇头道:“那不是楚意辞的性子。他若是真的看见了那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想必即可便召我们入了宫。他能隐忍到现在不发,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臻踟蹰了片刻,瞧见苏流云脸上坚定的神情,这才开口道:“好,我且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