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外的街道转角上,停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马车的四角系着铃铛。前面拉车的两匹红枣大马扬起蹄子,齐林坐在马车上,里面秦臻正躺在软榻上,桌几上摆了些水果点心。
这一路上,皆是平稳。绕过数条街道,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皇宫。
瞧见马车上将军府的标志,那守门的将士们立刻毕恭毕敬的让开了道,低头弓腰,目送它远去。
鎏金殿里,楚意辞合上最后一面折子,揉了揉眉心,唤道:“邱如喜。”
候在旁侧的邱公公当即上前跪下。
楚意辞的脸上神情很是漠然,他低声说道:“无忧还在花园里吗?”
邱如喜点点头,有些踟蹰地说道:“江寒洲将军也来了。”
楚意辞倒是有些意外,他定定地看着邱公公片刻,继而说道:“我叫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么?”
邱公公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查到了。”
旋即,他递上两张残卷,旁边候着的年轻侍卫即刻接过来,将那两面残卷翻来覆去察看了片刻,确定上面没有沾染任何毒物或是暗器,这才放心地将检查完毕的东西递给了楚意辞。
楚意辞将残卷摊开,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手上摊开的残卷,半响,神色阴沉不定,低声说道:“倒是暗卫观察得仔细。原来平淑公主随身带着的镯子,还真是那苏流云母亲的遗作……”
继而,他没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几页残卷。
邱公公跪在大殿前,大气也不敢出。
楚意辞手指拂过这两页残卷,目光忽闪了一下,带了一丝不悦,淡淡道:“这书页怎么缺了一角?”
邱公公当即应道:“奴才拿到这两页时,便是如此了。兴许是时间久远,天地鉴宝阁放存的久了,缺了边角也未可知。”
楚意辞掀起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邱公公如遭重压,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脸卑怯地看着他。
楚意辞瞧着他,半响才挪开目光,淡淡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做事,朕倒是放心。”
邱公公心里无声地出了口长气。
楚意辞却是站起身来,吩咐道:“平淑公主和苏流云倒是近乎……连他们手里的镯子玉佩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倒还真是缘分。”
他这样一说,也听不清楚个喜怒来。
邱公公不敢说话。
楚意辞转头又问道:“无忧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了?”
邱公公磕头应道:“不过是小半个时辰。”
楚意辞笑了笑,语气带了一丝叹息:“罢了罢了,这事先搁这儿了。还是出去看看,免得她又要恼了。”
邱公公忙不迭点头。
无忧郡主正站在水轩旁,似乎是在出神。
楚意辞负着手,从背后一步步走近。无忧正在出神,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楚意辞走到她的身后,站在她的旁边,瞧着她,打趣问道:“果然是女儿大了,就留不住了。”
无忧浑身抖了一抖。
楚意辞没想到她有这样大的反应,当即一愣,无忧转过头来,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楚意辞一看到她脸上泛红的眼眶,当即心里咯噔一下,神色凝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说罢,脸上隐隐约约带了丝怜爱和痛心,低声问道:“谁欺负你了?”
鱼塘里,数位红色墨色的锦鲤瞧见人影,都朝着这边涌了过来。一尾肥美的红色锦鲤浮上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似在乞食。
无忧郡主神色很是失落地望着他,半响才说道:“皇舅,无忧不想嫁给流云哥哥了。”
楚意辞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神色很是冷酷,带了丝恼恨,低声说道:“他对你说了什么话,他是不是伤了你?”
无忧郡主摇摇头。
楚意辞抿了唇,很是心疼地说道:“无忧,皇舅会替你做主的。你想要嫁给谁便嫁给谁,苏流云已经答应过我,会好好待你,如今怎么可能有他反悔的机会?既已经答应下了,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无忧当即声音沙哑的地说道:“可是皇舅,你就算逼着流云哥哥娶了无忧,你觉得无忧会快活吗?”
楚意辞被她这话给问住了,半响才说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无忧郡主垂着头,半响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皇舅,无忧不想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死缠烂打,无忧以后要嫁给盖世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将门夫婿。”
楚意辞被她这句话给噎住了。
无忧郡主抬起头来看着他,半响才说道:“皇舅,无忧不会再想着流云哥哥了。我同我父亲已经说过,我再不会去见流云哥哥了。我要去江湖闯荡两年,所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楚意辞愣住了,半响才说道:“你父亲同意了么?”
在一脸伤心的无忧面前,他这个皇舅根本提不起一点皇帝的架子,只觉得无忧尚且幼小可怜,却是小小年纪受了情伤,更是疼爱。
无忧郡主有些郁闷地说道:“父亲自然是不愿意……他答应我去江湖闯荡,但是却要派府中的两位教头同我一起去,并且要我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我答应了两位教武师傅一同前去,他这才肯松口。”
楚意辞松了口气,带了丝怜爱,低声说道:“那倒也好。”
无忧郡主比他矮了一头,神色很是可怜。楚意辞看着她,不知怎的,心里柔情涌动,几乎就要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皇族之中,争权夺势,几乎是没有什么亲情可以言说的。
但是对于无忧,却是可以放心大胆的宠爱。她是外族的女儿,出身将门,刚正不阿,却又天真可爱,对皇权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纵使是受尽宠爱,她也是这般善良仁慈,实在是足以让任何一个长辈宠爱。
天边挂着彩虹。
七色的光芒挂在天际,晴空如洗,青天白云。
远处皇城重重叠叠,宫殿华美。
秦臻绕过数道回廊,这才被宦官引到了御花园里的廊坊小径上。
旁侧三三两两的侍女们都穿着轻薄纱衣,弹奏着琵琶。
身着青翠绿衫的婢女捧着食盘款款上前来,掀开水轩的白纱,将那盛着绿豆糕点心的白瓷盘子放在楚意辞旁边的石桌上。
秦臻还是第一次主动来见楚意辞。
楚意辞的脸色不怎么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坐在石桌前,脸色很是沉郁。
面前秦臻如坐针毡。
楚意辞心情不怎么好,她看得出来。但是心情是为什么不好,她是猜不出来的。
倒是希望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两页残卷的事情才好。
秦臻如今来试探敌情,现如今真是后悔得紧。早知道试探敌情也不该直接来找楚意辞啊,哪怕是找个旁的经手过此事的邱公公也好啊!
秦臻这边如坐针毡,楚意辞坐在她的对面,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自顾自地喝着茶,半响才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进宫了?”
秦臻被他这样猝不及防一问,当即脊背上一阵冷意,半响才憋出一个理由,煞有其事道:“没什么,只是听说皇兄心中烦郁,所以来进宫看看,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替皇兄排忧解难。”
这番马屁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楚意辞放下茶杯,脸上带了一抹似笑非笑,刚刚的烦躁化作了嘴边一抹冷笑,带了一丝高深莫测地冷意,问道:“哦?真是来替我分忧的么?”
秦臻一个激灵,可是脸上还是一副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神情,故作叹息地低声道:“陛下还是不信我么?”
楚意辞没有说话。
秦臻又信誓旦旦地说道:“陛下,流云一生所想,不过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罢了。”
楚意辞冷笑了一声,不作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又小啜了一口。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秦臻犹如在热锅上被煎熬的蚂蚁。只是楚意辞没说话,她便也不能开口。
只有丝竹之声连绵不绝。
半响,楚意辞才开口道:“你和秦国的公主,走得很近啊。”
秦臻心里咯噔一下。
旋即,她的脸上面如死灰。所幸低着头,楚意辞没瞧见她刹那间惨败的脸色,只是依旧垂着眸,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秦臻当即心中担惊受怕,但是瞧着楚意辞似乎没有追究的话语,一颗扑通扑通作响的心终于稳了些,这才开口道:“平淑公主初来异地,担惊受怕。当日臣去接亲,算是第一个见过她的人。她自然而然对臣有些亲近感。”
楚意辞嗯了一声。
半响,他又开口道:“我说不是这件事。”
秦臻心又被拎到了嗓子口。
楚意辞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极为淡漠:“你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秦臻的脊背上像是被一道冷电击中了。
什么事情?
瞒着他多久?
难道他都知道了?
要命啊!早知道不该来这里试探敌情了!
是不是接下来他再说一句话,便会有人从四面八方涌入,将剑插进他的胸膛里?
秦臻没有学过武功,她无法察觉这四周是否有杀手潜伏,更无法感知楚意辞的话语中是否带有杀意。
可是这一刻,她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几乎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楚意辞冷冷地望着她。
秦臻几乎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她这一脸震惊害怕到楚意辞的脸上成了个什么表现。
或许是因为苏流云的脸平时就太过冷淡,平日里也沉默寡言,性情漠然,瞧见秦臻半响没有说话,楚意辞还以为她是被这句话质问得无话可说,当即冷笑一声,问道:“我倒也不知道你对无忧说了什么话,她竟然都生出了离开京都的心。”
秦臻吓得心脏狂跳,听到这里,就差没喜极而泣。
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敢情说得是无忧的事情。
秦臻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真不是胡说的。
秦臻握住拳头,手心里尽是汗。
如今稍稍松开手指,掌心便全是打湿了的汗水。冷风一过,黏在肌肤上,冷冰冰,怪是难受。
她低声说道:“我只是将无忧当成了亲妹妹……”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兴许是刚刚太过紧张,她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沙哑,语调喑哑不成调子。
楚意辞还以为他是愧疚,所以沙哑了嗓子,原先的怒气和恼恨倒也没那么来势汹汹,只是淡淡道:“你若是将她当做亲妹妹,那又为何要伤了她的心?”
秦臻摇头道:“正因为臣将无忧郡主当做亲妹妹,所以更不能耽搁她。无忧该是嫁给她最心爱的人,而不是在臣身上耗尽青春年华。”
楚意辞盯着她。
秦臻心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到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