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里,人人皆是小心翼翼地走动着。
自从苏流云从柳相府回来之后,他便一个人回到了秦国使驿,似乎专心致志地寻找那书中的线索去了。
而要给部下们解释这一件事情的任务,就落到了秦臻身上。
不过是辰鸡刚刚打过鸣,秦臻便早早地起了床。
沂南早已得了她的命令,前堂里,二庄,齐林,皓月他们都在候着了。
众人隐隐约约知道了她是要出来说明一下情况,一个个都分外严肃。
如今苏流云争分夺秒地去查找线索去了,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去麻烦他。要面对这种情况的秦臻,心里再是发毛,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瞧见这一排人立在大堂里,个个神情肃穆,秦臻长叹了口气,走到正堂,坐入椅中。
其余人皆是毕恭毕敬地看着她。
秦臻沉吟了半响,才开口说道:“你们对苏流云有多忠心?”
这些都是苏流云的心腹,她这样问,实在是没必要。可是面对这么多双眼睛,要她直接单刀直入地说,自己不是苏流云,那未免也太尴尬了些。
齐林和沂南,二庄,皓月当即单膝跪下:“若是为了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你们心里也该知道了……”
齐林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有一抹迟疑,他看了看其他人,继而问道:“你不是将军吗?”
秦臻点点头。
继而,她郑重地说道:“现如今在平淑公主身体里的那个人,才是你们的将军。”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心里有所揣测,可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时,震撼感远比听说时来的猛烈。
沂南当即忍不住问道:“那你便是平淑公主了么?”
这般耸人听闻的事情,若非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秦臻定然也是不会相信的。
二庄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是谁的邪术吗?能让将军和你换了身体?!”
秦臻抬手道:“打住!你们听我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从她开始在秦国被端妃的人推下湖中断绝生机开始,到昨日里和柳相达成结盟,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个清楚。
几个人刚开始眼里还有狐疑和震惊,待到秦臻说完,就只剩下了诧异。
秦臻只觉得自己的包袱全都被抛了出去,浑身轻松无比。掩藏多日的秘密终于可以得见天日,心里只觉得平和。
齐林神色复杂,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齐林才说道:“那将军他为何不出来与我们说清楚?”
秦臻平静道:“他现在很忙,柳相给了期限,要我们一个月内将身体互换回来。”
沂南的神色柔和下来,他像是有话要问,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打住了。
二庄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平淑公主怎么会如此熟悉我们将军府的庭院……敢情那是将军。”
秦臻一摊手,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齐林眼里燃起希望,喜忧参半地问道:“那将军他还是愿意给兄弟们报仇的是吗?”
没有像她秦臻表现出来的那样,只顾苟且偷生,不曾想过家仇国恨。
秦臻咳嗽了一声,说道:“是的,你们将军不曾放下过你们战死的兄弟们。这一次我去柳相府,也是为了同柳相结盟,让你家将军有个更强大的盟友。”
众人脸上皆是惊喜,站起来围着秦臻,分外欣慰。
连最沉稳最寡言的皓月都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低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秦臻瞧见他们的神色,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果然这些上过战场的人,和她这个深居宫中,自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所想,都是不同的。
秦臻正在出神,旁边的齐林却是忍不住开口道:“那我们以后是叫你将军,还是叫你公主?”
秦臻回过神来,摇头道:“这些话之所以将与你们听,不过是因为你们是他的心腹。在旁人的眼里,我依旧是你们的将军,他依然是你们的公主。所以,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
众人忙不迭点头。
齐林望着她的神色,半响才说道:“公主。”
听到他唤自己,秦臻望过去。
齐林和其他人皆是跪下,对着秦臻说道:“公主,是我们错怪了你。你是一国公主,之前对你不敬,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万死莫辞。”
他们脸上皆是愧疚。
秦臻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自己道歉,当即一愣,继而起身将齐林他们扶起来,低声说道:“不必这样,我没有放在心上……我也知道,当初我做出那副样子,你们该是多失望的。毕竟,苏流云和你们手足情深,都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我这样一个外来人,随意动摇你们的决心,你们多说两句,也是无妨。”
她的心中有些感动。
齐林他们这才站起来,朝秦臻笑着说道:“公主当初做的选择,才是最机智的方法。若是真的将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我们也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说话了。”
秦臻微微一笑,退到座前。齐林又是开口问道:“那公主和将军是否已经商议过,将军府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臻低头,静静地说道:“静观其变。苏流云已经找寻这流云双环的秘密去了,这一个月内,你们切莫轻举妄动,他是你们的主子,同我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相信他,终究会找出这个换回身体的方法的。”
众人神色凝重。
半响,齐林才说道:“其实齐林有一个提议。”
秦臻抬起头看向他。
齐林脸上浮现了一抹犹豫,半响才说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将军的,但是,如今将军是平淑公主,她毕竟是秦国人,站在和亲公主的角度上,行事颇有不便。倘若是公主你用镇国将军的身份去带着殿下走动,自然是顺畅无比。毕竟——你已除了楚皇的疑心。”
秦臻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里,楚意辞因为老皇帝的死而忙成一团,宫中再怎么也有些手忙脚乱,倒真没有时间抽出身来对付自己和秦臻。
齐林见她答应了,当即放下心来,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
秦国使者驿站里,连翘捧着一掬淡黄色的新菊,匆匆地穿过折花小廊,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苏流云坐在房间里,手里将那旧残卷握在手中,心不在焉地看着桌台上插着的新菊。
花瓶白净,青底白釉,上面青翠的叶子上,一点点的淡黄色菊花含苞欲放。
他手里握着那抹残卷,无意地摩挲着,心里回想着自己曾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关于苏洛玉的印象,有很多都已经被时间无情的磨灭了——她是个美人,一个柔弱而怜爱的美人,是一个仁慈的母亲,他在童年里感受过母亲竭力的呵护,而后颠沛流离也实非苏洛玉所愿。
可惜这本他最后带离家的手札,他似乎不曾看到过苏洛玉拿出来过。
他不记得,苏洛玉是否撕下过这最后几页玉雕解构图。若不是苏洛玉撕的,那这本书的最后三页又去了哪里呢?
秦臻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门。
连翘后在门外,见她来了,刚想请安,秦臻便比了个收拾,让她不要出声。
连翘虽然有些不解,但见到秦臻朝自己眨眼,情不自禁脸红了红,让开了路。
秦臻悄无声息地摸进房间,苏流云正坐在窗台前出神。
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来偷情的野汉子。
秦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刚想走到苏流云身后吓他一跳,便听到苏流云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臻刚刚想要戏弄他一番,被他这么一说,当即知道自己已经漏了声,当即讷讷问道:“你背后长了眼睛啊?”
苏流云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你走路声音太重了,习武之人,倘若声音不放的轻灵,很容易被人听出来。”
秦臻歪了歪脑袋,耸耸肩:“我又不知道怎么放轻脚步,毕竟我不会武功。”
苏流云现在的心情似乎挺好,听见秦臻这样说,当即轻声说道:“若是有空,我可以教你轻功。”
秦臻眼前一亮,说道:“真的?”
苏流云点点头。
秦臻眼里放光,瞧见苏流云点头,情不自禁傻笑起来:“那倒是挺不错。”
苏流云瞧见她这样一幅天真可爱的神态,顿时心里也有些忍俊不禁,淡淡开口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来吓我一跳?”
秦臻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来,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想来跟你说,我和齐林他们都说清楚了。”
苏流云嗯了一声,说道:“这个是自然的。”
秦臻又说道:“齐林他们跟我提议说,让我用镇国将军的身份,带你去找线索。毕竟你现在是秦国的和亲公主,倘若随意走动,很容易招人怀疑。”
苏流云赞赏地看着她,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毕竟我这个身体现在的身份是秦国人,若是招摇过市,实在容易出事。”
秦臻看着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再说些什么,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看着地面。
苏流云问道:“明日我要回我以前住的地方一趟。”
秦臻啊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流云说道:“我往日里跟随我母亲住在郧西街。是京城里的一道小巷,那时我母亲没什么钱财,身体又不好,家宅破落。自我母亲死后,我便离开了那里,流浪了几年,被柳相收养做义子,便再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现如今。这地方还在不在。”
秦臻默默地听着。
苏流云继续道:“若是那地方还在,翻翻找找,总能找到些线索。毕竟我的母亲在那里生活过几年,也就是在那里将这手札给我的。”
秦臻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点头。
苏流云声音很是轻柔,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臻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半响才问道:“其实我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些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是苏流云,我想问问你,你昨日里在柳相面前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
苏流云当即反问道:“哪番话?”
不过转瞬他又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是说你我天造地设的那话吗?”
秦臻脸色有些发绯,面前苏流云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笑起来,美艳绝伦的脸上因为他的性子而带上一抹英气,当即伸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那是真的。”
秦臻脸都红到了耳根,当即想要抽出手,可惜自己往昔的身体保养得宜,肌肤娇嫩柔软,竟然让她有些不想抽离。
她犹如蚊子哼哼般开口道:“我还以为你那番话是拿来欺骗柳相的。”
苏流云望着她,心里像是喜爱,又是有些懊恼,神色极为复杂地低声说道:“当时一时情急,我只想加些筹码。你也知道,我的义父并非善茬,当时我若是说谎,必然会被他看出来。所以,这话既是想要给自己加一重保障,也是因为我心里……的确对你生了情意。”
他神色庄重,认真地说道:“若是要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心悦你。”
秦臻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心里羞得紧,声音都有些带颤:“你确定心悦我吗?其实,我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外,好像也没什么优点。”
苏流云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秦臻有些懊恼,她瞪了苏流云一眼,恨恨道:“其实我优点多了去,长得漂亮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苏流云握住她的手,忽然又低声说道:“我想,人们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便是如此了。你我本是素不相识,现如今却因为一枚玉佩一只玉镯而走到一起,连身体都换成了对方。”
秦臻忍不住嘀咕道:“或者这是孽缘。”
苏流云轻叹道:“孽缘也好,良缘也罢。既然已经是发生了,你我都借此逃出生天绝地后生,就值得庆幸了。”
秦臻稳住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大着胆子回握苏流云的手。
苏流云回望着她,半响才坚定地说道:“你愿意与我风雨同舟,愿意等我吗?”
秦臻很是别扭地说道:“我还能拒绝吗?你现在可是在我的身体里,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别想离开谁。”
苏流云温声道:“倘若日后我们各自得了自己的身体,希望我们还能风雨同舟。”
秦臻点点头。
她有些羞,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左顾右盼地看看:“我该回去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你可要记得,戴上面纱斗笠,切莫叫旁人给瞧了去,生出旁的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