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心里清楚,百里瞳之前瞒她多半也是不想她再受一次白发人将送黑发人的煎熬,可……
这傻孩子,竟在她眼皮底下默默承受了那么多!
事已至此,神伤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老王妃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嗔怪道:“你谨慎小心没有错,可也没必要连我都蒙在鼓里,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一想到在她暗笑这小儿子人太皮还装病骗人的时候,他实际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随时如同二儿子一样忽然就离她而去,她后怕不已。
百里瞳自然保证以后不会了,还提醒她道:“这背后的牵扯……我虽还没证据,可您大概也猜得出来,再加上那个祖训……总之,您知道就好,万万不可传声张,哪怕是二嫂。”
“放心,我心里有数。”
老王妃严肃点头,而后又猛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忽问:“所以,你和我那小儿媳妇到底怎么了?”
这个回马枪,着实杀得百里瞳猝不及防,窘得捂额:“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我们……”
老王妃眼神好得很,一眼便看到他没挡住的两只耳朵红得像火在烧,顿时明白了什么,起身时拍了拍他肩:“虽说我们家血脉很重要,但她毕竟还小,所以你啊,还是给我悠着点儿。”
百里瞳都想挖个洞钻了。
“这不是你自己说只要她一个吗?我们家如今又就剩你一根苗儿了,还指着你们开枝散叶呢,当然要仔细看着点,免得你把人额咳……”
老王妃理直气壮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赶紧往外走。
路过梳妆台时,她惊咦了声,往梳妆台前那把摆得歪歪的椅子伸了伸脖子,好在倒是没走过去仔细看便走了。
百里瞳:“……”
所以说,他一点都不想让这个精明娘知道太多……
药粥依然定时送到百里瞳面前,但……
“不是她做的。”
百里瞳一进嘴便知道了,叹气看向昆影:“她人呢?”
昆影往后缩了缩才低声道:“刚换了男装,出去了。”
“刚?”
百里瞳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色,再看向昆影时已经是一脸笑:“我听错了什么吗?”
昆影立马往后退了三大步,不敢回话。
京城谁不知道,第一赌坊廖晓生,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跟朝中大小官员都直接间接的交情,年轻时更是偶然结识当今圣上亲皇叔,当时还是皇子的肃亲王。
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与肃亲王之间有情有恩,交情非比寻常,而这第一赌坊也因为有肃亲王做后盾而一路势如破竹,到达如今全国各地开了三十六间分坊的规模……
但谁会想到,就廖晓生这么一个京都大员见了也要给三分颜面的赌坊大亨,此时此刻却对着一个身量瘦小的少年卑躬屈膝,态度恭敬?
“廖爷是长辈,也是大前辈,往后见我就不用行如此大礼了。”
少年淡淡说着,随手拿起一本工工整整叠在旁边,多至三十六本的账簿,顺翻了几页又倒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
他对已经起身的廖晓生说道:“往后这些细帐也不用给我看了,您掌管赌坊已经几十年,比我更懂得如何处理收入支出,我爹都放心,我又有什么不放心?您直管放手去办,定时给我份简单的总账就行。”
廖晓生没有立马答应,而是暗暗打量着主座上的小主子——尉迟府九小姐,当今战王妃尉迟飞凤!
此时的她一身玄色男装,简单的马尾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特制的银色面目,不规则的挡去了她半张脸,让即便是熟人也完全看不出,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深色的衣袍宽大的太师椅,身量本就不如一般北方女子的她更显瘦小,但因为面具半遮了容颜,这会儿又托腮跷腿慵懒斜靠椅里,竟就多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邪魅……
明明和善,却偏又莫名的让人畏惧!
回想当初尉迟府外书房,父女相对的情景就让廖晓生不敢轻看了这位小小年纪,却胜过嫡子成为继承人的小主子。
话说他这头才应诺,那头就匆匆有人来敲门:“廖爷,外面有人不断大赢,似乎出老千了,但谁也没看出来他怎么做的,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了。”
廖晓生淡淡应了声,正准备请尉迟飞凤稍等,却听到她一脸兴趣的说道:“我去瞧瞧。”
一听这话,身后跟尉迟飞凤同样装束的木吉木珂就黑了外露的半边脸。
她们果然太天真了……
看小主子一路正经办事,还真以为她是出来办事的,可其实,果然是出来找地方发泄!
廖晓生闻言也是一怔,而后便思忖着要不要答应。
第一赌坊虽是尉迟府的暗系势力,可这势力是极其隐秘的,而她的身份相当敏感,再加上赌坊蛇龙混杂,第一赌坊更是个中之最,这万一……
“廖爷放心,侄孙绝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尉迟飞凤轻笑着便从廖晓生面前走过,身后还跟着机灵的木吉木珂。
廖晓生生生被那句“侄孙”吓得不轻,可也只能默认跟上,又先尉迟飞凤一步开了门……
一张赌大小的桌前,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笑得嘚瑟。
那个二十左右的,五官俊美身穿艳红桃花袍,招摇又轻佻,每赢一把就得意洋洋跟四周围大声叫好的赌民拱手,假作谦虚。
跟他一比,他旁边稍长几岁的青袍男子失色太多,而且每每赢钱,他都两眼放光,一副没见过大钱的市井小民样,简直对不起他那身华美的衣袍。
两人身后,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看热闹和跟注的人。
他们兴高采烈的高喊着,把赌场的人气得面色发青浑身发抖,却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看清那两男子,廖晓生微微一拦便挡住了尉迟飞凤的去路:“那青袍的姓李名正,是刘相嫡亲姑表,也是周家八爷的女婿,而那红袍的,是周家四少爷周玉华。”
以她的身份,还是避免跟两人照面比较好。
“周家?”
尉迟飞凤柳眉轻挑,旋即便笑着绕过廖晓生:“正好。”
廖晓生没法再拦,再加上当家人的身份实在不好继续跟出去,便只好交代亲信管事,小心给她引路。
看到尉迟飞凤把掷骰子的伙计叫开,自己站到台后去,周玉华挑眉:“哟,赌不起就换人?”
他身后的人一听,立马跟着起哄。
赌坊的伙计管事们,纷纷面色阴霾,却又不好说什么,何况他们也根本没见过这位忽然冒出来的,貌似当家侄孙的小少爷。
虽然面上不好说什么,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抱怨,当家竟然让这么个孩子出来镇场,实在太儿戏了!
银色半脸面具下,尉迟飞凤粉唇一勾邪魅自成,压沉的声音不高不低:“换人就不敢赌了?”
个头不大,口气却不小。
周玉华顿时来了兴趣,咧嘴笑道:“哥哥是怕你输了哭鼻子。”
“哈哈哈……”
他身后的和旁边的李正,哄然大笑。
“哥哥的袍子看着还值点银子,小弟我就卖你点面子,允你一会儿输得没银两了,就以衣袍做抵押。”
尉迟飞凤边说笑着,边盖上筛盅随便摇了摇就又放回赌桌上,抬手一比:“买大买小?”
吵杂声一下停了下来。
赌徒们朝圣般,纷纷期待的看向周玉华。
周玉华也不啰嗦,抬手就豪迈的将李正圈在臂弯中的大堆金银,拨出约莫三分之一推到大字下,邪魅一笑:“大。”
“我也买大。”
“买大。”
“大。”
身后的赌民毫不犹豫跟上,好些甚至疯狂的压上自己全部身家。
为了证明自己没动手脚,周玉华还双手环在胸前往后靠。
他邪魅的眸子戏谑的盯着尉迟飞凤的脸,等着看她变色,却听到一片倒吸气声……
尉迟飞凤淡淡开口:“一二一,四点,小。”
周玉华惊得两眼瞪大,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他听到的,分明是五六六大!
“对!没错!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你们出老千了!”
周玉华身后那些赌民,尤其压上了全部身家那些,激动到暴动,不但此起彼伏的叫嚣,还想趁乱冲上前,把自己押的赌注抢回来。
李正也是面色狰狞,猛桌站起就吼道:“堂堂第一赌坊竟然出老……”
话没说完,玄影掠动,周玉华惊愕要出手已经来不及。
乌黑冰冷的短刀,哧一声便贴着李正拍桌的指缝间没入赌桌里,生生掐灭了他嚣张的气焰……
快速精准,却并未真正伤到人分毫!
赌场的伙计管事还没来得及发作镇压,那些暴动的赌民就被唬住了。
原本站在桌后的尉迟飞凤,此时已经蹲在赌桌上,李正面前。
银色的半脸面具下,她嘴角飞扬,一双暴露在外的眸子满是戏谑的笑意:“这位大哥,小弟我脾气不太好,所以能不能请你好好说话?”
李正想硬气又怕人家不要命,点头又嫌太丢人,于是抿着唇不说话,哪怕颤抖的身躯苍白的脸色早就出卖了他,也努力维持自己所谓的尊严。
尉迟飞凤当他默认了,笑容便深了几分:“还有,这里是第一赌坊,损坏东西是要照价赔的,你带够银两没?”
李正身后那些刚才还跟风叫嚣得凶的赌民,纷纷悄然后退左顾右盼,表示跟自己没关系。
“你……”
李正感觉自己的脸被摁在地上搓了,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敢妄动,因为他发现,他的手只要往后缩一点,那刀子就侧落一些!
第一赌坊后台硬,他还真不敢担保对方不敢断他指……
不由的,他恼起身边的周玉华来。
竟然还不出手救他!
周玉华却是被尉迟飞凤那柄短刀吸引了注意力,惊愕转眸便直盯着尉迟飞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