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华耸肩笑,无辜道:“我以为你不想说。”
李正张嘴欲骂之势,却话到嘴边忽然又停了下来,扬颈,一口干紧杯中美酒,而后端杯把玩,苦笑喃喃:“美酒不烈,清醇润喉而已,却意外的割喉,入腹更烧肠灼胃,直觉一团团的火囤积……”
周玉华瞥了他一眼,边喝边道:“麻烦说人话。”
“我真受不了你妹了!”
李正怒道:“你说,我好好在家睡觉,哪招她惹她了?她一回来就把我拖下床,直说立马要回周家老宅,我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问了句为什么,她就又说不回了,过了明天再说。”
“她一下这样一下那样,我当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就追问了句到底回不回,结果她就发脾气了,什么陈年旧账全翻一遍不算,还……”
“都说我命好,有个位高权重的表哥,还做了周家女婿,娶的妻子更是漂亮贤淑,不但里里外外一把抓,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还给我生了一对儿女,可谁又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越说越心堵,干脆丢了酒杯,抱着坛子灌起来。
周玉华也觉得,他确实挺倒霉的……
那位高权重的丞相表哥,极会做人,虽给他李家弄来个一官半职,却是个半大不小没油水,还升迁渺茫的外派闲职!
然而这样的位置,也因为长幼有序,直接给了李正的大哥。
好不容易又托那表哥的福,他几年前娶到了周慧云,可这周慧云却是个厉害人儿,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无所不能。
关键是,她不但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嘴儿还含着蜜似的,进门不到一年就哄得公公婆婆眉开眼笑,让放抓了一大家子里里外外……
自从娶了周慧云,李正就过上了光鲜亮丽的穷光蛋生活!
每天穿金戴银,日日兜里银票成打,可日常究竟是如何开销的,却是要详细汇报给周慧云的,敢乱报,少不得关上门后一顿胖揍,而他悲催的,根本打不过周慧云!
也是瞧他实在可怜,周玉华才时常接济他一点。
上次去赌坊,也是想通过赌坊赢钱的办法,用李正那点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小赚一笔,却没想到才上夜路就遇瘟神,不但把李正的本儿全赔了,还连他的银子,也一并搭了进去……
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次次现身都威风凛凛的小人儿,周玉华忍不住勾了勾唇,但很快便又凝住了,也开始连灌闷酒。
她让他给家里那些叔伯兄弟带话,可他那些叔伯兄弟……
呵呵,算了算了,反正他对家产也没多大兴趣,他们爱作死,就作死去吧,反正该说的,他都说过了!
周玉华虽然整天像只花孔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如此喝酒,却是极少的。
李正不免惊讶:“怎么?你也有事?”
“……没有。”
周玉华闷哼一声,斜向李正直接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你还不赶紧回去,一会儿慧云又要找过来了。”
“她才不……”
李正话没说完,余光就见周慧云的身影已到院门口。
他眸光一动,本能就想起来,可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委屈,脸跟着就沉了下去,闷头便做没见的继续喝酒。
周玉华忍俊不禁,也不做声,跟着就见周慧云大步走了近来。
她给他福了个身才看向李正:“你今晚住这边?”
“怎么?不行?”
李正应得再大声,也掩不住那一瞬迟疑泄露的心思。
周玉华笑着对周慧云说:“他想留这儿睡,我还不乐意收留呢,赶紧拖走。”
李正一听,气得半死:“周玉华,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你站着的这块地和睡的那张床,都姓李!”
说话间,还手脚并用的比划。
瞧他那样,不但周玉华,就连周慧云都抽了抽嘴角,险些笑出来。
不过,周慧云忍住了,一脸嫌弃:“你丢不丢人?谁又说这地那床,这些那些,不姓李姓周了?”
李正也事后觉得窘,可又下不来台,干脆用力坐回去,继续灌酒。
周慧云忍着笑,又一本正经道:“你真不回去?不回去我可走了。”
“哼。”
李正难得骨气一回,冷哼着别着脸,继续喝酒。
“你继续骨气,我累了,懒得理你。”
周慧云也哼一声,转身当真就走了。
李正很快就忍不住斜眼瞄,瞄了又瞄,似在看人不是当真走了,又似在等人回来求他……
可周慧云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气得霍地起身:“臭娘们儿,给她三分颜色,她当真开起染坊来了!看我回去不狠狠教训她……”
说着,咚咚咚就追了出去。
周玉华直接笑喷:“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顿了好一会儿,忽叹:“吵了好,好了吵,倒也不失是段好缘分。”
已经几天没再下雪,今天更是大晴。
梅枝星点般挂着些许冰珠儿,明媚的春阳下,晶莹剔透,倒是衬得压枝的梅朵儿,更加生气勃勃,娇艳动人。
上次来这梅园,雪厚天寒,梅才稀稀拉拉的开了几朵,六位表小姐都在,胜王妃也还是胜王妃,而如今……
雪薄天暖,花满枝头,六位表小姐却没了一个,走了两个,剩下三个伤还没好齐全,而胜王妃,已不再是胜王妃,而是罪人,哪怕与奸夫双双咬舌自尽也没平众怒,最终落了个挫骨扬灰。
梅园还是这梅园,身边鸳鸳燕燕珠佩叮铛,欢声笑语比之前热闹不知多少,可老王妃却依然觉得,内心空落落的,孤寂难平。
“母妃,您来了。”
轻轻一声,清脆婉转,莫名的让人心安神宁。
老王妃闻声看去,便见尉迟飞凤施施然向她走来。
“一会儿人会更多,点心茶水,可一定要妥帖了。”
虽然有彭妈妈一众老人帮忙照看着,可到底是尉迟飞凤第一回操办这种事,老王妃还是忍不住要哆嗦几句。
尉迟飞凤笑着答应,又从彭妈妈手中搀过她,亲自扶她向梅园小亭。
路上,不断有先到的夫人小姐打招呼。
老王妃笑着答应,遇上相熟的,还搭上几句话,等她坐亭子里,先到的这些夫人小姐们,便就围了她一圈。
尉迟飞凤低声打了个招呼,便不露声色退出那圈子,去院门口迎络绎上门的娇客们。
不一会儿,尉迟三夫人,柳氏也来了。
“你看你,还特地请了我……”
柳氏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得要开花。
尉迟府虽号称天下第一府,许多大人物都攀交,可三爷尉迟明宇到底是庶出,很多时候很多场合,却是轮不到她参加的,何况这里还是仅次皇宫的战王府……
尉迟飞凤莞尔:“自家长辈恰好在,哪有不请的道理。”
又客气的让秋霜接过她带来的茶点,亲自领进院中,送进亭子,引着给老王妃和那些官夫人做堆儿。
才出来,便见尉迟娉和周慧云一块来了。
尉迟娉一眼看到柳氏,眉头就皱了起来,扯了尉迟飞凤旁边说话:“你怎么把三婶也请来了?”
尉迟府三房跟四房,明着是没打起来,但暗地里,其实互不顺眼很久了!
理由很搞笑,因为三房不是嫡出却有能力,还有儿子,而四房,虽是嫡出,却没能力还没嫡子!
不过,以前的尉迟娉就是心里不快,也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声来,可如今她是相府少夫人,又自认为跟战王妃妹妹走得极近,身份地位不一般了,所以她飘了,还飘得有点把持不住……
尉迟飞凤温厚浅笑:“毕竟是自家婶婶,又难得在京城一趟,再说了,人多也热闹些嘛。”
人来都来了,尉迟娉再说什么也是没用,只能轻叹:“就你温顺。”
也不阻她招待客人,和没见着无盐姑姑有些失望的周慧云,一块去给老王妃请安。
不一会儿,相继着来了几家侯夫人和年轻一辈的亲王妃,各带后辈结伴而来。
尉迟飞凤才将人迎进院子,肃亲王妃也携媳带女拖孙辈的来了。
肃亲王妃身段略显圆润,面容十分和蔼,是个好说话的,却不是个能欺负的人,尉迟飞凤先前见两次,打过招呼,如今再见,倒也不至于显得生疏。
亲自将老人家送进亭子,尉迟飞凤便又退了出来。
没走多远,便听到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是肃亲王府的郡主唐柔和三少夫人。
两人来到尉迟飞凤身前,唐柔笑道:“战王妃,我母妃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让我和三嫂过来帮帮你。”
尉迟飞凤很客气:“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帮忙。”
世人都传,肃亲王夫妇老来得女异常宝贝,所以唐柔郡主这都十七了,还没相好人家,但其实真相是……
肃亲王相中了百里瞳手里的兵权,而唐柔郡主,似乎相中了“没出息但很温柔”的百里瞳本人,但父女两再使劲也扛不住四面八方各种阻挠拖后腿,所以最终,战王妃的宝座,平白便宜了尉迟飞凤!
“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反正我跟三嫂也没事,对吧?三嫂!”
唐柔笑着说话间,已经亲昵的挽住了尉迟飞凤的手臂,一副跟她早就熟透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