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语凝表情木然地看着他,确定自己回忆无误之后,道:“殿下,我似乎,还没有糊涂。”
所以你别想糊弄我。
分明是喊的表弟,何时如此亲切喊过他“阿钺”?
赵彦钺眸子一眨,即使被揭穿了也淡定自若地道:“可分明表姐是说拿我同大哥表哥对待,表姐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唤人的。”
余语凝甚是无语,停了脚步,声音带着凝重:“定王殿下,你究竟想干什么?”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对余家人紧张无措的小男孩了,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形的压迫,余语凝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彦钺闻言,上前了半步,垂着的双眸看着余语凝,眼底坚冰之下似有岩浆涌动。
“表姐至今还未婚配?”
余语凝心中猛地一动,下意识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手指微微紧缩,掐着手掌心,抬眸反问:“是又如何?”
“不知表姐,觉着我如何?”
他语速正常的说出这一句话,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已经绷紧着神经,紧张地暗中观察着余语凝的反应。
余语凝先是一个怔愣,待她反应过来之后,眼睛不由得睁大,不可思议地抬首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颊不知是羞是恼地染上一片绯红。
“定王慎言!”
一声低斥怒喝后,余语凝才注意到他二人之间的距离过于亲近,便后退了几步,防备着他,愠怒喝道:“我长你四岁!你怎能对我有这种想法?!”
“四岁又如何?”
看到余语凝那下意识的防备与拒绝的神态,赵彦钺眼底略过一抹难过神色,捏着手指,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从容淡定地道:“先帝的良才人还大了七岁,年龄岁差又有何关?”
“荒唐!”余语凝脱口而出这二字,感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便侧过身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后,也不想看他,只道:“今日这话,我就当从未听过,日后,也希望殿下不要再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何为荒唐?”赵彦钺见她有意避让,忍不住上前一步辩解:“你是长我四岁,可那又如何?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心悦于你,又有何错?”
“我只拿你当阿轩般看待。”余语凝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冷,说道 。
“你在我眼中,与阿轩无差,我对你无意,无论这心思从何而起,还望殿下就此息了这个念头。”
余语凝急促地说完之后,朝他飞快行了一礼,道:“我还有事,就不作陪,殿下自意。”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脚步匆忙,背影带着些许慌乱的意味。
赵彦钺没有出声阻拦,看着她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之后,牵了牵唇角,低声喃喃:“息了这个念头?晚了。”
什么时候对余语凝动心的?
赵彦钺自己也说不好。
许是一年前的那次试探,余语凝对他的不信与防备着实碍眼,让他念念不忘。
许是那次偶然的刺杀,明明心中害怕却强装镇定地辨明方向为他找伤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姑娘家,为了烧锅热水愣是把自己弄成个花猫。她是第一个这么为他不顾形象的姑娘。
许是方家退婚一事,品貌身世处处优越的姑娘居然被人这么作践,让他心中生了替余语凝气愤委屈的念头。
许是……
许是更久以前,那个温柔动人的少女替他解了尴尬,不介意他的身世,甚至还对他说——
“二殿下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余家大房的大姑娘,现年十四,当比你大上几岁。阿轩来信说过你,对你颇为赞赏,也谈及你同阿轩他们亲如兄弟,不介意的话可唤我一声表姐。”
怎么会介意?
那时他面对余家人心中惶惶,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讨了嫌,给赵彦琮惹了麻烦。余老太爷对他虽然没有偏见,可是余老夫人却不是,若非余语凝为他说话,若非……
是,余语凝是比他长了四岁,那时他也是真心将余语凝当做表姐看待。
可是,不知而起的情愫伴随着她温柔的笑语,宛若一粒种子在心底深扎,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长,不可收拾。
到底为什么一步一步对她种了情根,赵彦钺已经不想去想,只知道,他现在只想在余语凝的姓氏前,冠上他之姓。
赵彦钺自觉这一辈子所求不多,一愿母亲身体康健,二愿辅助赵彦琮君临天下,万朝来贺。
而今,三愿,与余氏语凝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可是……
她只拿自己当弟弟看待,不,当弟弟还算好的了,恐怕想在只拿自己当疯子般防备着。
但他不后悔将这一切掀开。
余语凝已经十八岁了,寻常姑娘此刻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余家再疼宠女儿也不会忍心女儿孤身一人,婚事肯定拖不了多久,留给他的时候不多,若是不让余语凝只待他的心意,恐怕到最后,她也只是拿自己当一个需要防备的表弟。
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赵彦钺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急,一定不要急。
而余语凝则含着满心的怒火,步步带风,侍女在后头迈着碎步紧追着。
“姑娘?姑娘您走慢点儿,仔细脚下!”
余语凝闷着头一股气走回自己的院子,而后径直走进房间,留下一句“不许进来”后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险些撞到鼻子的侍女与闻讯而来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眼中具是迷茫。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生了那么大的火?”
“我怎么知道?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道和那个定王说了什么,结果就是这样了。”
“要不要告诉夫人?”
“还是别了,姑娘不喜的。”
屋内,余语凝坐在床边,拽着枕头狠狠砸了几下,心中的怒火才勉强消了一半。
“无耻,无赖!”
沉默地瞪着枕头,余语凝突然蹦出了俩词,手指指着枕头,将它当做某人的脸死劲地戳着。
“你心悦我就想娶我?心悦我的人多了去难道我还要都嫁过去?!”
余语凝戳了一会儿后,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幼稚,心中那股气顿时一泄,抬手捏了捏眉心,眉眼之间浮现一缕深意。
余语凝不大相信赵彦钺所谓的心悦鬼话,她大了他那么多,而她又不是绝世美人,之前又是那样的试探,怎么着也不会有所谓的心动。
可是,赵彦钺应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她的婚事。
这年头,想要娶她也不一定是因为心悦。
“难道,是为了得到余家的助力?”
余语凝蹙眉低声喃喃。
·
对此一无所知的余泽轩将自己收拾好后,听小厮说赵彦钺在外头待客厅等着,便径直去了待客厅。
“让殿下久等了。”
余泽轩一进来便如是说道。
赵彦钺道:“没有多久。”
落座之后,余泽轩便问了他与余老太爷事情商量的如何。
赵彦钺声音平淡,神情也淡淡,比两年前还要不易近人,看的余泽轩心中感慨良多。
“老太爷说要再考虑。”
余泽轩丝毫不意外,道:“祖父早年便离了朝堂,几十年来不受约束,自然不会想要进京做什么大学士。”
赵彦钺也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
余泽轩见状,点着桌子笑道:“知道会碰一鼻子灰,还要来这玢焉一趟?”
赵彦钺眸子微转,道:“总比在京城要好。”
那倒也是。
余泽轩看了眼外头,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就该有人过来催着入席,准备着走吧。”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厮过来催促了。
余泽轩笑道:“看,我说的吧。”
若是只有余泽轩一人回来,那就是家宴,可惜多了一个赵彦钺,便要划出男女席位来,因着赵彦钺又没有王妃侍妾,女席这边也就是一家子女眷。
余语凝在席位上坐着,旁边一屏风之隔外,便是男席,偶尔还能听到赵彦钺同长辈们说话的声音。
许是过了变声期,褪去了少年的清润,声音低沉了许多,之前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经了赵彦钺那番意外的“告白”之后,现在再一听,若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还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郎君。
但,就单看面容气度身量,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才十四岁的模样。
打住!
余语凝,你在乱想些什么?!
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余语凝低垂着头,眸底浮现浅浅的恼羞。
“阿凝,阿凝?你怎么了?”
余大夫人的声音令她恍然回神,眨了眨眼睛,茫然道:“阿娘?”
余大夫人略担忧地看着她,问:“方才你二婶跟你说话,半天也不见你回个声。”
余语凝转眸看向余二夫人,讪讪一笑,道:“方才走神了。”
屏风另一边,赵彦钺一心二用,一边同余家长辈说话,一边凝神去听屏风后的动静。
也难为他如此辛苦也没有被发现出什么异常来。
夜宴结束后,同长辈问安过后,余泽轩突然来了兴致,道:“你还没有赏过我家的夜景吧,我带你走走,也算消食。”
赵彦钺想起了傍晚,心思微动,颔首道:“好。”
二人一边游园赏景,一边接着先前断了的话题。
“这一年发生的事,就是我这个远在潜州的都一清二楚,殿下,你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余泽轩半是玩笑般调侃道。
赵彦钺的表情依旧淡淡,“罪证俱全,我没做错 。”
“没说你做错。”余泽轩叹了口气,道:“只是你动作太快,一些隐藏的危害难以顾全。”
罪证齐全是一回事,可是操之过猛亦会留下难以摆平的后患,更不用说母族式微、受帝王忌惮的z赵彦钺了。
“不快,我便是下一个大哥。”赵彦钺说道。
余泽轩脚步猛然一停。
赵彦琮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年也不是没人怀疑过赵彦琮的昏迷不醒便是赵彦钺一手策划的,可后来赵彦钺一系列猛如虎的操作打的人措手不及,等好不容易歇停了,再一看,朝堂几乎变了个模样。
“这样不好吗?待大哥醒来,想要害他的人都没了,对大哥不好吗?”赵彦钺看着余泽轩问道。
余泽轩张了张嘴吧,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么?
是好。
可他有没有想过,若是皇帝不庇佑他,若是赵彦琮再也醒不来,他这么一路树敌下来,最后能有好下场吗?
余泽轩再一次感受到昔日碧澄湖一案中的无力。
这人,几年都不变。
赵彦钺翘了翘唇角,似乎他脸上的无力无奈的神色取悦到了他,话音中的寒冰都去了半分,道:“表哥,换个角度想,他们忌惮我,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余泽轩:“…………”
“等表哥醒来,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后,看他收不收拾你。”拿赵彦钺没办法的余泽轩只能拿着赵彦琮放狠话。
·
赵彦钺的确是来抓在逃犯的,但也的确是有任务来的玢焉。不过任务对象余老太爷不配合,赵彦钺又懒得回京城同一群老狐狸打擂台,索性就在玢焉呆了下来,什么时候磨得余老太爷答应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当然,在此期间,他还有个人生大事要解决掉。
恰如赵彦钺所担忧的那般,余大夫人早就着手准备余语凝的婚事,先前是怕女儿有了阴影不想嫁人,但经过一年来的观察发现余语凝压根儿不把方嘉耀当一回事,便拉着妯娌张罗起女儿的婚事。
恰好余泽轩也回来,便干脆让他想办法去打探中意的几家公子品行如何,万不可再有一个“方嘉耀”。
而余泽轩在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如此艰巨的任务时,瞬间呆愣住了。
“阿娘,我,”余泽轩支吾着,余大夫人干脆把候选人名单塞他手里,道:“你什么?你阿姐这一辈子就看你得了,记得用心,要是有半点儿不对,你就把人给我划掉。”
余泽轩将纸条打开一看,眼皮不由得一跳,“阿娘,这好几个不在玢焉。”这让他怎么看?
余大夫人道:“无妨,有几家的正好有事在玢焉。”
“我跟你说,像那种家有侍妾的、爱眠花宿柳的一律划掉。另外,胸无点墨的,爱吹嘘的也划掉。再还有……”
待余大夫人说完女婿标准之后,余泽轩捏着鼻子,无奈地道:“阿娘,这些不是一开始就可以打听的出来吗?”
余大夫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闻言冷哼道:“你当这些个冰人会老实说?那方家知根知底还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没打过面的人家。”
余泽轩闻言,眉头一蹙,道:“阿姐是余家嫡长女,自家什么样的不掂量清楚也该上门提亲?”
在余泽轩眼中,余语凝当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相配。
可事实上,余语凝年近十九还没有说亲,同龄适龄的好人家哪个不是定了亲成了亲的?少有的也是自身有问题或是庶出子。余语凝乃世家嫡女,不可能让其去做妾、续房或者配庶出子。
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便有限了,而余语凝的年龄也因此在一些人眼中便是一大缺陷,自然敢腆着脸上门求亲。
余大夫人一想到自己好好的女儿,被那方家一蹉跎,什么人都敢上门提亲,气的脑仁一阵一阵的疼。
“好了,这些的我和你二婶看过了,家世虽不及余家,但是也有好处,将来你阿姐嫁过去,也会不敢得罪余家欺负你阿姐。至于品貌,说亲的自然是夸的天花乱坠,我是不敢信,你当弟弟的就多走几趟,好好看人。”
余泽轩将名单收好,道:“阿娘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对了,阿娘,阿姐她知道吗?”
余大夫人道:“与你阿姐说过了,她没什么看法。”
余泽轩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却没说什么。
待回了自己的院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便打算去找余语凝,一错眼,便见赵彦钺随手打开了他放在桌子上的纸条。
“哎这——”
赵彦钺原本见自己拿错了,正要放下,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长串的人名及身份介绍,而且个个看上去时男子名字,眸子轻微一缩。
“这是什么?”赵彦钺佯装好奇地问。
余泽轩接了过来,也没有避着的意思,道:“这是我阿娘和二婶选出来的人,让我回头去挨个儿接近打探一下品貌如何。哎对了,正好,你也在这,便与我一道。”
赵彦钺喉咙上下一滚,眼神略微阴沉地扫了一眼那张纸,明知故问道:“打探?做什么?”
余泽轩无奈的挑了挑唇角,道:“还能做什么?自然看看这些人中有哪一个堪为阿姐的良配。可在我看来,这上面的哪一个都不配。”
说着还有愤愤地甩了甩纸条。
赵彦钺面容僵硬了一瞬,故作不经意地好奇问道:“那,表姐她知道吗?”
余泽轩:“自然知道,阿娘不会不顾阿姐的意愿。”
知道,她知道,在知道自己的心意后,还是任由余大夫人给她做主婚事。
“婚姻大事,当慎之又慎,作为表弟,自然是要帮上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