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琮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听到唐居楠那声低喃，轻笑了一下，道：“许是你想多了。”
唐居楠也不纠结过多，想起他还没有见过唐莹水，便顺口道：“对了，那是我小妹，你之前见过的。”
赵彦琮轻笑道：“前几日在桃苑见过。”
唐居楠微微挑眉，略有惊讶地道：“你居然认得出她？”
要知道他一年不见唐莹水，再见的时候都险些没有认得出来。
也不怪他做哥哥的不称职，实在是唐莹水那一年的变换着实太大了。
赵彦琮在脑海中对比了一下，用有一种“认不出来很奇怪”的语气道：“很难认吗？五官没怎么变。”
唐居楠听了他这一回答，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是被自己给忽略掉了的。
“那，小妹她有认得出你吗？”唐居楠边走边随口问道。
赵彦琮略微沉吟，沉默了一会儿。
唐居楠没有听到回答，有些奇怪地听了脚步侧首看向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赵彦琮轻笑一声，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气，道：“令妹应当是认出我来吧。毕竟，我和三年前应该变化不大。”
突然被怼了一把的唐居楠：“……殿下。”
赵彦琮笑开了声，俊朗的眉眼温润如玉，笑颜更填平和，道：“开个玩笑，唐兄莫要见怪。”
唐居楠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快些走吧。”
等到了饭厅，晚膳还没有摆上，唐莹水正在厅里张罗着，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双眼轻轻地瞥了眼赵彦琮，而后对唐居楠道：“饭菜一会儿就好，要是饿的话，先吃点点心垫垫。”
唐居楠拉住张罗忙活着的唐莹水，道：“你也别忙活了，交给小环他们去做。”
唐莹水s顺从地应了声，随后便要告退，唐居楠叮嘱了几句之后就让她回院子里。
唐莹水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而赵彦琮与他再交好也是外男，又是太子，为了避嫌也是该避一避的。
赵彦琮明白唐居楠的顾虑，心知急不得，便也就开破不说破。
用过晚膳之后，赵彦琮便要离开。
临走前，赵彦琮对唐居楠道：“这次清查户籍田地一事，孤听闻唐兄清彻了不少地主豪强？”
唐居楠是奉命出城到附近的县城镇府清查户口田地，登记造册。而当下土地侵占的现象并不在少数，少报漏报更是常事，只要上下打点一番，就能瞒天过海。
当然，这也只是针对先前的几次。
负责的官员收了钱财，往册子上少记数十百亩的，便可少交多少税赋？
本来这是逢十年一查，上一次查还是在约摸六年前，偏偏皇帝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来个突击彻查，又派的是唐居楠，结果一些人就悲催了。
时间紧凑，一些表面功夫就来不及做个全套，更不用说唐居楠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如此一来，被他抓到的就不在少数，颇有当年李忠李大人的风范。
唐居楠这么油盐不进， 便逼得一些人开始想办法使手段来捞人了。
赵彦琮想要提醒的，便是这个。
乍然听到赵彦琮提及这件事时，唐居楠怔愣了一下，而后颔首：“是。”
紧接着，他微微挑眉，语气重带了些许的不屑，“怎么？有人闹上京了？”
赵彦琮道：“是有人在几位大人的跟前提了你几句。”
唐居楠眼中掠过些许的轻蔑嘲讽，“我行的正，坐的直，还用得着畏惧小人的三言两语么？”
“唐兄是不用担心，我将此事说给你也只是想让你明日上朝时，有个心里准备罢了。”
赵彦琮云淡风轻地说道，神色间丝毫不将此事放在眼中，道：“你此次清查了不少，父皇看到了你呈递上去的账本，甚是高兴。”
唐居楠瞥了他一眼，心道难道不是生气吗？
他查的可是这几年偷漏的税赋，算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还记得当时他算完的时候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赵彦琮解释：“国库将补充进一大笔，父皇自然是要高兴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
说话间，之前自称有要紧事要处理的赵彦钺，驾着马车，踢踢踏踏地字远处而来。
“大哥。”
赵彦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赵彦琮跟前，见了唐居楠道了声“唐大人”。
“大哥，时候不早了。”赵彦钺提醒道。
赵彦琮颔首：“是该走了。那唐兄，明日朝堂再见。”
唐居楠行礼相送：“恭送殿下。”
待马车离了视野，唐居楠刚一转身正要进府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阿水？”
唐居楠有些错愕地看着唐莹水，“你什么时候来的？”
而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侧身指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问：“你听到了什么？”
唐莹水拎着裙摆从门后跨过门槛走了出来，双颊微鼓，负手幽幽道：“也没听到什么，就是听到你喊赵公子‘殿下’。”
唐居楠：“……君子非礼勿听。”
唐莹水却睁大了眼睛认真反驳：“可我不是君子啊，我是小女子，小小女子，需要非礼勿听吗？”
“……”
唐居楠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歪理。”
唐莹水被点的往后仰了仰，抬手捂着额头娇嗔了一声“哥”。
“哥，他真是，当朝太子啊？”唐莹水捂着额头，凑到跟前，眼睛闪烁着莫名神色，问道。
而在唐居楠眼中，妹妹这只是对人家有好奇而已，完全不会往小儿女的心思上想。
“你不是早就猜测到了吗？还用得着摆出这幅惊讶的模样？”唐居楠毫不留情地揭穿唐莹水的伪装，后者也不介意，吐了吐舌，道，“我这不是猜测得以证实，有些恍惚感吗？”
当初她就大胆的往这一方面猜测了，只是向唐居楠求证的时候，被自家哥哥点着额头要少猜些有的没的，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么些年过去了，渐渐地也就被抛之脑后。
“那哥哥，太子与你交好，是要重视你的意思吗？那你需要向旁人隐瞒么？”
唐莹水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唐居楠本就是难得一见的能人才子，弱冠的年纪就得了状元，谁人不夸赞才华斐然？
这也就罢了，按理来说，状元郎都是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虽然与户部员外郎同是从六品，可一个是可以干实物掌实权、油水肥差的六部之一的户部，一个是翰林院清闲官职，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有此可见，皇帝对于唐居楠的重视，光这一份的重视就足以让多少人眼红了？若是此刻她哥哥被人知道了又得太子重视，两朝君主的重视，其分量可想而知，要是没有眼红想要拉他下马的，唐莹水可是不信。
唐居楠没有想到妹妹居然会想到了这么多，心有骄傲妹妹聪慧的同时亦是感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事可不在我，若是太子有意宣扬，那我也只能听太子的命令。”
唐莹水眨了眨眼睛，言语坦白纯真：“我倒是觉得，太子不会。”
唐居楠来了兴致，问道：“哦？何以见得？”
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今夜有些凉，唐莹水又是站在风口处，这一个没忍住，就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唐居楠这才反应过来二人还一直在门口站着呢，连忙拉着唐莹水进屋子里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夜里头冷，你还往风口里站，深怕不会受寒生病是不？”
唐莹水接过杯子，暖了暖有些冰凉的手，抬眸笑道：“哥，我就是鼻子痒了一下而已，你别那么大惊小怪。”
唐居楠一脸的不容拒绝：“我刚让人给你去准备姜汤，一会儿姜汤来了趁热喝下。”
唐莹水顿时皱起了一张脸，苦哈哈地道：“哥，我真的没有什么事，你看我好好的，就不用喝姜汤了吧？”
但在这一方面，唐居楠坚持己见，唐莹水几番撒娇无果之后，只好捏着鼻子将还冒着热汽的姜汤给灌了下去。一股气喝完之后，唐莹水被辣的直咳嗽，眼角都被辣的出了生理盐水，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唐居楠亲眼看着妹妹将姜汤喝下去之后，绷着的神经也缓松了一些，反省道：“也怪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还让你吹了风。”
其实也不怪唐居楠大惊小怪，将唐莹水从唐府接出来的原因中，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当时唐莹水生了场重病，结果下人欺上瞒下，唐老夫人出门上香斋戒半月顾不上，唐夫人又不在意，怀恨在心的唐四夫人趁此机会联合着恶仆将病情瞒下，还不让丫鬟告知。要不是唐居楠突然回府看望，唐莹水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唐居楠当场勃然大怒，闻讯而来的唐允顾及夫妻情分、兄弟之情，也没打算严加处置。如此，因着此事牵扯出从前许多，积年的恩怨一朝迸发，唐居楠当即就带着重病昏迷不醒的唐莹水离了唐府。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唐莹水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唐居楠就紧张不已，着实是被吓怕了。
“先前，你说太子不会，何出此言？”唐居楠还没有忘记之前唐莹水的那句话，问道。
唐莹水连咳了几声，将那极为冲人的姜味给压了下去之后，道：“太子若是有意宣扬，那么便不会低调上门，阵仗更不会只有那么一个车夫寒酸。”
唐莹水眨着明亮纯澈的双眸，一本正经地说道：“应该是大张旗鼓，起码得让明面上的人都知道你是被太子罩着的，这样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思，也不得不站在太子阵营之下。”
唐居楠看着妹妹侃侃而谈，心中忽然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
唐莹水没有注意到哥哥眼神的变换，继续道：“还有呢，就是太子也不需要宣扬，哥哥你不喜欢被人强迫，若是太子强硬着来，那你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而他是太子，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长子，陛下器重，多的是有才之人想要投奔，还需要耍手段吗？”
最后半句，为什么听起来有种淡淡的嫌弃感？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
唐居楠略微蹙着眉，神色端重，稍有些严肃地看着唐莹水，问道：“阿水，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跟你说的？”
唐莹水无辜反问：“这个，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唐莹水入京这么久，参加过那么些宴会，也不是光听流行八卦的，偶尔听一些贵门女子谈论起父兄，从中还是能够得出不少有利的消息，加上她自己也会思考，久而久之想的便就深了些。
唐居楠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看问题居然还能如此深透，也是自己没有往别的深思。
“哥哥，怎么了？是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被唐居楠用深沉复杂的眼光注视许久的唐莹水莫名有些心慌，踌躇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安地问道。
都说隔墙有耳，她该不会说了不该说的了吧？
唐居楠回过神来，有些难言地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唐莹水的头发，道：“没有，只是有些惊讶罢了，阿水很聪明。”
被夸了的唐莹水笑弯了眼睛，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唐居楠忍俊不禁，手下略略用力，唐莹水“啊”了一声，而后一个蹲身躲了开来，一边理着被弄乱的头发一边不满地嗔道：“哥，我头发都被你给弄乱了。”
唐居楠轻咳了几声，道：“时候不早了，早日休息，下次休沐的时候再带你去街上逛逛。”
唐莹水乖巧地应了声，等唐居楠离开之后，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几步追了出去，扒着门框喊了声：“哥哥！”
还没有走远的唐居楠闻言听了脚步，转身看向唐莹水，疑惑问道：“怎么了？”
唐莹水噔噔几步跑了过去，眼角眉梢染着犹豫的神色，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
见状，唐居楠耐心地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唐莹水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张了张嘴，然后，那股无形憋着的气就骤然一松，干巴巴地道：“没没没事，哥你早些休息我睡了！”
说完直接一个转身，嗒嗒地跑了回去，“啪”地一下就将门给关上，仿佛后头是有人在追杀一般，看的唐居楠一头雾水。
“在弄什么啊？”
唐莹水一口气跑回了房间，反手就将门给关上，将正在收拾东西的丫鬟给吓了一跳，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又是一惊，“姑娘，你怎么了？大公子训你了？”
唐莹水正有些懊恼自己的不战而退，闻言便道：“哪有，你别瞎猜。”
说着，便朝桌子边坐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丫鬟走到跟前，见门关着，一边走一边道：“这门怎么关着？”
“别开！”
唐莹水跟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然回头，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小丫鬟第三次。
手刚刚搭在门框上，被唐莹水这么一声吓得直接一个哆嗦，扭着头颤着声音问：“怎怎怎么了姑娘？”
“额……”
唐莹水觉着自己地反应太激烈了，挠了挠脸颊，略有尴尬地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哎，你开门吧。”
反正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回去了。
小丫鬟半信半疑地推开了门，外头果然不见唐居楠的身影。
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方才她一股脑地冲出去不是为别的，就是想问问关于赵彦琮的，可是若是她问了，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唐居楠自己的心思了么？
女儿家的羞涩是一回事，万一唐居楠想多了，影响到了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那就不好了。
冲动过后的冷静理智让她将话堵在了嗓子，没有说出来的机会，只是这么一来，估计唐居楠会更容易发觉她的不对劲。
哎呀！
今儿正是！
唐莹水又恼又怒地握拳锤了几下桌子，成功地第四次吓到了小丫鬟。
姑娘……莫不是魔怔了？
小丫鬟担忧地想着。
翌日一早用早膳的时候，唐居楠并没有过问昨夜唐莹水那番举动，用完早膳之后就直接去上朝。
“今天或许会回来的晚些，若是过了饭点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先用，不用等我。”唐居楠提醒道。
唐莹水咽下嘴里的一口粥，问道：“是昨夜太子说的事？”
哦，他昨天倒是忘记问了这小妮子究竟听了多少进去。不过看样子，怕是听完了全过程。
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微妙气氛的唐莹水捏着筷子，蹙眉不安地问道：“哥哥，可会对你有影响？”
唐家在朝中是有人脉，可是谁知道想要整他的人是谁？万一是唐家招惹不起的……
唐居楠擦洗过手，见妹妹一脸纠结担忧，忍不住轻笑道：“好了，不会有事的，你就别在这里瞎捉摸了。”
“哥哥你昨天还夸我聪明了呢。”唐莹水鼓着腮帮子反驳。
“聪明反被聪明误，朝堂上的事你不知道，就别乱想，哥哥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唐居楠认真有诚恳地说道。
唐莹水勉为其难一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