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知罪!”
中年男人涕泗横流地跪伏在地,大声认罪。
谁也没想到一向安分的海老侯爷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纵然心中有疑惑,然而这亲生儿子都自己承认了,那还能有假?
不少人心中唏嘘,不由得小心往皇帝看去,果不其然,后者的神色森寒,明显怒极。
“好一个海家。”皇帝冷笑地道了一句,跪伏在地上的人身子一个抖动。
赵彦琮冷眼瞥了那人一眼,对皇帝道:“父皇,郑阳却是与海家有所勾结,但儿臣认为,光一个海家,还不足以有如此本事。”
皇帝因着生气,语气表情都不是很好,说话的声音的冷硬了几分:“依太子之意,还有何人参与进来?”
赵彦琮面无表情地报出了一长串的名字,被点到的名的,有直呼冤枉的,也有像海侍郎一样被吓得两腿瘫软在地。
此时,有心人发现,赵彦琮点到的名字,基本上都是坚定认为赵彦钺有罪的,令人不免怀疑赵彦琮这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紧接着,赵彦琮甩出来的一系列的证据都足以证明这几家联合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搞死赵彦钺,同时也是给赵彦琮一个警告。
鬼知道赵彦琮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些置人于死地的证据,总而言之,他今日这么一出,足以令朝臣重新认识这一位太子殿下,对他的雷厉手段心中有了个底。
不过说起来也搞笑,这些人中不乏传承多年的世家,在朝堂之中势力盘根错节,是皇帝最想搞下去的一批,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不仅没有想过收敛、保存本家,居然还想给赵彦琮下个绊子警告,试图让皇帝暂时不起动自己的心思。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把脑子给养没了。偏人家祖上多年经营留下的势力让皇帝不能一网打尽,省的天下人说他心狠手辣、是个残酷不仁的暴君。
可现在好了,自己作死,那就别怪送他们入坟。
皇帝一早就想收拾这群碍眼的家伙,为了历练,留给赵彦琮当做磨刀石,如今磨刀石的功效发挥完了,人也该上该去的道路。
·;
“你今日的表现很好。”
下了朝,只剩父子俩独立相处时,皇帝不吝于对赵彦琮的夸奖。
“朕料到你会从二皇子一事入手,但朕没想到的是你会将此事处理的如此干净,不拖泥带水,起先朕还担心你会起恻隐之心从轻处理。”
赵彦琮本性就不是个什么冷漠无情的人,他骨子里的良善温和是皇帝所喜、亦是所忧。
一个心存仁慈的皇帝会得到天下人称赞,但同样,一个心软不够利落的皇帝也很容易被人蛊惑操控,酿下错事。
但这件事中,赵彦琮并没有让他的心慈温柔影响到本身分毫,这是让皇帝欣慰的一点。
“郑阳等人所犯之事,祸及朝廷边疆,若不是阿钺福大命大,就要死在贼人的私心之中,更不用说那些被无辜牵连的兵士。这些人,不配儿臣的恻隐之心。”赵彦琮粗着眉头冷声说道,眼中还略过一抹厌恶森寒,可见是恨极了郑阳等人的做法。
赵彦钺是他一手带大的人,这些人居然还想用这种腌臜手段害死赵彦钺?!简直找死!
皇帝当然知道赵彦琮如此的生气,大部分是为了赵彦钺,想起另一桩事,提醒道:“大理寺至今还未问出幕后指使者,赵彦钺的罪名还未洗脱。”
赵彦琮抬眸甚是不解地看着皇帝,道:“父皇,阿钺什么样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说的不好听,他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去策划碧澄湖那一出。这件事背后是另有其人。”
皇帝道:“朕知道,但是你的证据呢?”
赵彦琮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猛然发不出声音。
良久,赵彦琮道:“有证据。”
皇帝丝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哦?在哪?”
·;
当被抓住的时候,苍忧心中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还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诡异的踏实感。
自决定做了那件事后,苍忧心中便一直有根线在那紧绷着,就算找了借口离开京城,那根紧绷的线仍就提醒着他。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
柳赟满眼复杂的看着苍忧,惊讶有之、失望有之、愤怒有之、无力有之。
苍忧抬起眼眸,娃娃脸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有些邪的表情来,“那只能说,柳公子,你太好骗了。”
柳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成拳,面上是隐忍的愤怒。
“柳赟。”余泽轩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转首看向苍忧,语气平淡,并没有柳赟的被欺骗的愤怒。
“苍忧,你知道柳赟的脾气,激怒他并没有什么用。碧澄湖一事中,你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以及你故意接近柳赟的目的为何,一会儿自有人来审问你。大家相识一场,我劝你不要耍什么心思,免得受罪。”
说罢,余泽轩顿了顿,声音近乎冷凝,“太子心善,给了你机会,但你既然不肯要,就不要怪任何人。”
话音一落,柳赟苍忧同时抬眸看向他,牵着惊讶,后者惊愕。
“你……”柳赟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余泽轩以眼神示意咽下了疑问。
“太子一直都知道?”苍忧满目的不可置信,低头摇了摇,猛然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余泽轩,用一种近乎执拗的语气道:“你在骗我。”
赵彦琮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他如果一直都知道……
那他在做什么?
跳梁小丑吗?!
余泽轩看着他似乎是崩了心态的神色,眉头微微一蹙,不太明白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事到如今,骗你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余泽轩冷冷地道。
苍忧眼珠子僵硬一般盯着他看,而后缓缓转动,喉咙溢出断续的笑声。
“砰——”
断续的笑声戛然而止,柳赟面无表情地收回拳头,苍忧转了转被打偏扭过去的头,唇角溢出了血丝。
“苍忧,我真是眼瞎了交了你这么一个人。我说当初你为什么突然跟三皇子说要去碧澄湖呢,我还怀疑是三皇子故意为之,但若没有你无意提醒,又怎么会去碧澄湖?二皇子收到的消息也是你传递出去的吧?白鸟?呵,好大一只白鸟,其实就是杀手刺客的是吧?我还救你……呵呵,当时我还救你,我特么的就应该把你扔湖里喂鱼去!”
说到最后,柳赟挣开余泽轩按住他的手,几步上前揪住苍忧的衣领,赤红着双眸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字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咬牙道:“你从一开始接近我便是为了利用我和太子接触,你装的可真好啊。蜀州苍忧,好一个蜀州苍忧。”
柳赟虽然自视甚高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对于自己认可的,那是诚心诚意地对待,苍忧这无疑是在践踏他的真心实意,还接着他的手去害无辜人。
当时血染了一半的湖水,岸边湖面或躺或飘多少尸首,那湖底还不知沉了多少,何其惨烈!
就因为……他信错了人。
先前有多信任苍忧,如今就有多恨苍忧,紧拽着衣领的手背青筋直突,苍忧的呼吸开始有些紧促,却沙哑着笑他:“束州柳赟,天之骄子,原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你!”
余泽轩见柳赟几乎要隔着衣领把人掐死,连忙上前掰他的手,然而愤怒之中的柳赟力气贼大,余泽轩压根儿就掰不动,之后捏着他的穴道让他的手臂一麻,松开了力气,苍忧便如破布娃娃一样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柳赟!你冷静点!苍忧分明就是在激怒你求死。”余泽轩捏着他的手臂,低声吼道,而后让人把苍忧给带走关押起来,免得一会儿柳赟真的就被激怒的把人给杀了。
良久,柳赟喘着粗气道:“我现在够冷静了,不会失控杀他,你松开我的手臂,快没知觉了。”
余泽轩半信半疑地松开手,提醒道:“不管你现在有多么的生气愤怒,那苍忧必须留住性命。”
柳赟扯了扯唇角:“我知道,我还没那么冲动。”
余泽轩嗤他:“得了吧,刚刚要不是我及时,苍忧已经被你给弄死了。来,喝口茶去去火。”
说着,将一杯倒好的茶递了过去。
柳赟看着茶盏,不知名的笑了一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后,指腹摸着茶盏上的花纹,低声道:“你从进来起便一点儿也不惊讶,余泽轩,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余泽轩道:“也不算是早知道,只比你早知道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那也是早知道。”柳赟嘟囔了一句,生气过后的面容有些落寞,看上去就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狗一般,十分的可怜。
“你们都知道,但就瞒着我。”柳赟语气委屈地抱怨道。
余泽轩:“…………”
这人,是受的打击太大了吗?
“不是想要瞒着你,而是表哥想给苍忧机会的,担心你知道后,万一起了龃龉也不好,只是后来……”余泽轩捏了捏眉心,叹道:“当我知道表哥要派人抓苍忧的时候,我的惊讶并不比你小,我虽不如你与苍忧的交情深厚,可一起读书相伴那么久,我也是拿他当好友看待,谁知道这一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余泽轩对此也很失望难过,他的朋友不多,更不用说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难得有了两个,结果一个还是虚情假意。
柳赟半垂眸盯着茶盏里的茶水,幽幽道:“太子在第一次见到苍忧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在那时候,便发觉了苍忧的不对劲?”
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骤然浮现在脑海中,一些被当时忽略掉了细节被放大放缓。
余泽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也难怪你会说太子其实给了他机会。”柳赟低叹一声。
其实只是瞎说没想到歪打正着的余泽轩抿唇不语。
“好了。”柳赟放下茶杯,黯淡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如今幕后之人也查出来了,还了二殿下的清白,我倒要看看,苍忧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余泽轩却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快结束。
·;
“苍忧。”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证据,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好似在哪听过一般,倏地脑中灵光一闪,皇帝惊讶道:“这人不是你的伴读吗?怎么就成了幕后之人?朕记得他才……和余泽轩同年的吧?”
赵彦琮点了点头,道:“正是儿臣的伴读,苍忧。”
太子的伴读至关重要,但是先前答应了余皇后太子伴读由赵彦琮自己决定,便不干涉赵彦琮对于伴读的选择。不过每一位伴读皇帝都会调查其身份家世,以免有心怀叵测的人混了进来。
当年他也令人查过苍忧的身份家世,皆无差错。然而事实上却……
“布依族?”
皇帝看着那三个字,眼中略过一抹惊异,“朕记得,布依族的聚居地离柳州不远,可苍忧却是蜀州人。”
这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地方,苍忧又怎么会是布依族人?
别说皇帝惊讶了,赵彦琮看到供词的一瞬间也惊愕住了。
布依族虽然不是大族,但是因为聚居在一个交通要镇,常有行商的,还算出名。但蜀州地偏,道路险阻,除了实力雄厚的商人会有专门的商道去蜀州行商外,一般来说不会有商人跑到蜀州之地行商,所以苍忧乃布依族人是真的令人大吃一惊。
“苍忧幼年是在布依族中长大,后来虽父母出门行商,偶遇劫匪,父母双亡,流落蜀地,被一户姓苍的人家收留,取名苍忧。”赵彦琮将供词上的复述了一遍。
皇帝放下供词,神色莫名,“若是如此简单,那朕的人也不会查不出来。”
若苍忧是个没有秘密的人,那这个身世是可以一目了然地查出来,但真要这么简单,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事策划碧澄湖一案?
赵彦琮亦是想到了这些,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前世。
前世他的死亡与苍忧脱不了关系,而苍忧是布依族的人,那他的死和布依族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赵彦琮的心头,不得而解。
“查了布依族的人没有?”
皇帝想,既然人是从布依族出来的,那便看看这布依族里有什么秘密。
赵彦琮道:“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皇帝点头,道:“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处理,阿琮,能做好吗?”
任何想法思绪从脑海中褪去,赵彦琮务必认真又自信地道:“儿臣能。”
相当于立下军令状后,赵彦琮还没有忘记赵彦钺的事情,眼巴巴地提醒着皇帝关于奖赏赵彦钺一事,皇帝也是服了赵彦琮,这种情况下还不忘赵彦钺,心中觉得好笑,但也依了赵彦琮的意思给赵彦钺封王。
“打算给他拟什么封号?”皇帝问向赵彦琮。
若是有大臣在,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惊呼赞叹皇帝与太子父子之情深厚,皇帝更是对太子不加设防,厚重十分。
赵彦琮道:“不若,‘定’之一字。”
安邦定国,很适合阿钺。
皇帝:“‘定’,好。”
本分安定,可以可以。
于是乎,定王赵彦钺就这么新鲜出炉了,成为本朝第一个受封亲王的皇子。
心愿满足了一个的赵彦琮告辞离开,打道回东宫去处理剩余问题,路过御花园那个迷宫石林时,突然想起了之前同余语凝一起发现的那个暗道,双脚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再次看到那个造型奇怪的石像,赵彦琮眉头不自觉一蹙,心中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视线往那个小缝看去,探手伸进了那个小洞,手指摸到那个机关,只要一按,那个暗洞就会出现。
只是最后,赵彦琮收手回来,转身离开。
一回到东宫,等候多时的余泽轩迎了上来。
余泽轩:“表哥,苍忧打算如何处理?”
赵彦琮:“暂时收押,等事情真正结束了在行处置。阿赟如何了?”
赵彦琮比较担心柳赟的心情,这个年纪的柳赟并没有遭遇过社会的毒打,顺风顺水的人生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巴掌,希望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还好,生过气之后就好了。”余泽轩回想了一下离开时柳赟的表情,淡定道。
赵彦琮道:“那便好。对了,阿轩,你知道什么样的病或者是毒,能够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虚弱至死?还有……”
赵彦琮眉头一皱,“还有,常做噩梦,不分梦境与现实。”
他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时常会做一些噩梦,但他以为是因为生病精神不济的缘故,但现在细想起来,那种不分现实与梦境的噩梦,着实诡异。
余泽轩愣了一愣,“这……是有人有这个症状吗?”
赵彦琮抿了抿唇,道:“你只告诉我,是否有这样的病或者毒?”
余泽轩认真的思索回忆了一番,有些犹豫道:“温老先生来家中做客的时候,似乎偶然提及这么一件事,只是时间过久,我也记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