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吴子虞的过错。
正如赵彦琮所说，在那样的状况下，能像吴子虞这样反应及时，没有造成更多损伤的将领并没有多少。所以最后还是得让吴子虞继续领兵，以功代过。
除此之外，将士、粮草的损失也要及时供给，而担此重任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彦琮。
如今北境那样危险之地，谁去都要提着心，但却没有想到皇帝最后居然派了赵彦琮去！
所以，这到底是属意太子还是有动了储君之位的心。
先前秘密去灾区已经是触碰到了余皇后的底线，更不用说是去北境，气的这对父子俩一个都不想见。
“流箬姑姑，母后还在生气吗？”
赵彦琮看了眼紧闭的寝殿，问道。
流箬回首看了看，而后叹道：“莫怪奴婢多言，殿下此次是真的莽撞了。”
赵彦琮抿了抿唇，掀起衣摆径直跪了下来。
“殿下？！”流箬失声惊道。
赵彦琮双手交叠举至额眉，郑重地俯身行了叩拜大礼，朗声道：“母后，事情紧急，孩儿明日便要启程出发去北境，特来拜别母后。”
流箬大惊：“殿下！糊涂！”
殿里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却停了下来，良久，门被从里打开，露出余皇后难掩疲惫的面容。
她垂首看着廊下跪拜的少年，心中满是无力之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一向听话乖巧的孩子变得如此执拗，行为也愈来愈大胆。
“你这是要要了你娘的命。”余皇后半阖着眼眸，无力失落的一声叹息令赵彦琮的心骤然一缩，猛然抬眸，瞳孔紧缩。
“母后——”
余皇后抬手摆了摆，流箬则上前搀扶住她，几步走到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拦不住你上次，这次我亦是拦不住你。阿琮，你想当个好储君，可是为娘的私心却是只希望我儿平安，此次北境，娘只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来。李婕妤如今白了半头，娘不想日后如她一般。”
赵彦钺命在旦夕的消息就算赵彦琮再怎么掩藏，也防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李婕妤得知之后当即就昏厥了过去，醒来已是半头华发，瞧了都觉得心酸。
赵彦琮眸光微动，郑而其重地道：“母后，孩儿一定会带着阿钺平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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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彦琮带着整合的十万大军从京城出发，粮草兵甲则早几日就已经往北境运送。
情况紧急，一路上不敢耽误，原本随行的武将都担心赵彦琮这样一个娇养大的子弟会受不住路途艰辛，谁知道从一开始就拒绝了马车，一道骑着马行路，从不喊累，只在夜间扎营休息的时候合眼上那么一两个时辰，睁眼之后便是赶路。
如此赶路下来，赵彦琮的大腿内侧磨得生疼，还好如今天逐渐冷了，身上的衣服也穿的厚实，也避免了大腿内侧被磨破皮。
不过这一天天的骑马下来，两条大腿也不好受，光是走路就有点儿打颤。
然而这样，赵彦琮也紧要牙关，从不喊一声累，如此更让随行武将刮目相看。
披星戴月地赶了半个月的路之后，在满天大雪之中，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北境。
吴子虞一早就收到消息，在城门口等候着。
远远地看着一群黑压压的人，吴子虞放眼远眺，在愈来愈近的行军队伍的前头，看到了赵彦琮的身影。
打马疾行到前，吴子虞朝赵彦琮行了一礼，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殿下。”
赵彦琮回了一礼：“吴将军，好久不见。”
当日一别，今日再见已过三年，昔日尚有稚嫩的孩子长成了如今挺拔俊秀的少年郎，张开了的眉眼之间还能看见当年的温润柔和，但更多的是不畏坚定。
命人安排随行武将兵士之后，吴子虞亲自带着赵彦琮去了城中主府，径直去了一间房门跟前。
“二殿下就在里面，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吴子虞道。
赵彦琮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手指都在发颤。
深呼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地抬手推开房门，抬步稳稳地朝内室走去 。
没有床帐遮掩的床榻之上，少年紧闭双眸地躺在其上，失了血色的面容苍白，乌黑的长发在身下铺开，将少年衬的愈发羸弱。
这才，半年不见啊……
赵彦琮眼眶一热，嘴唇张开，长长地吐出堵在胸口中的一口气。
在床边坐下，赵彦琮抬手犹疑地放在赵彦钺的额头上，一片温凉。又将床褥之下的手拿了出来，在手心上翻开一看，掌心上交错着细碎的小伤口，虎口之上结着老茧。
赵彦琮半垂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看了半晌之后，重新将赵彦钺无力的手放回被褥之中。
“军医如何说？”赵彦琮声线略微颤抖地问道。
吴子虞道：“说不好。伤口已经在恢复，但，就是不知为何不曾醒来。”
赵彦琮继续问：“也就是说，他现在只除了醒不来，并无生命危险？”
吴子虞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是。”
赵彦琮阖眸。
并无生命危险，却醒不来，这和……
不过就是一个无希望，一个仍怀着希望罢了。
“阿钺。”赵彦琮仔细地将被子给他掖好，轻声道：“这半年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哥哥，等一切结束了，哥哥带你回家。”
吴子虞眉头一动，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彦琮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抿。
兀自同昏迷不醒的赵彦钺说了几句话之后，赵彦琮起身转身示意吴子虞一道离开。
待出了房间，赵彦琮便见门口跪着几人，正是他留在赵彦钺身边剩下的暗卫。
当日，他将身边的十六卫派去了八卫保护赵彦钺，而那日一役过后，八卫最后也只剩下了五卫，损失近一半。
为首的暗卫重重行了一礼，道：“属下等未能保护好二殿下，请主子责罚。”
赵彦琮的命令是保护赵彦钺安然无恙，而他们尽管损失了三人，但还是没能保护好赵彦钺，理应被责罚。
赵彦琮看向他们，声音平淡：“既然知道，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保护二殿下，再有任何损失，也就不用待在孤身边。”
五个暗卫：“是！”
吴子虞在一旁看着，适时问道：“殿下奔波劳碌，房间热水已经备下，不若洗漱一二。接风宴已经安排上了，就在前院。”
赵彦琮道：“那就多谢将军费心，接风宴就不必铺张，借此孤和诸位将军见个面就可。”
吴子虞：“是。”
北境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主要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除，堆在角落里宛若雪山，少有的植物光秃枝丫上积着一指厚的雪，看着就要承受不住被压断。
吴子虞见赵彦琮的视线落在积雪之上，便道：“北境雪势浩大，与京城不同。”
赵彦琮道：“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不同。”
顿了顿，他问：“吴将军，这雪下了多久？”
吴子虞回道：“约摸五日了。”
赵彦琮似有所悟般颔首，吴子虞沉思了一会儿，刚要开口一问，便到了给赵彦琮准备的院落，只好压下心中的一丝疑惑，道：“衣裳热水已经备好，屋内有丫鬟小厮伺候，殿下尽可放心。”
赵彦琮到底不是过来参军的，自然没必要跟着军中的配备走，丫鬟小厮什么的早在消息一到的时候就去采办，务必要让这位主在这几日过得舒坦一些。
赵彦琮眉间一动，看着吴子虞道：“有劳将军费心，只是在外多有不便，孤也不是什么经受不住苦的人，一切从简就可。”
吴子虞只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头去。
赵彦钺是因为在北郊军营待过，能够适应的快，可这并不代表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就能经受得住。
赵彦琮从吴子虞的表情就猜得出他并不这么以为，也没有继续说，只再次谢了吴子虞的用心，便去洗漱。
的确，奔波一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洗漱，对于一个每日都要洗漱的人来说着实是一大折磨。
将身上的污垢彻底清洗干净，头发也仔细洗了过后，赵彦琮方感觉浑身上下舒畅多了，换好吴子虞准备的当地衣裳，见外头天色尚早，便问了吴子虞的位置前去找他。
吴子虞这个时候正在安排城墙的防御，带着新来的将军安排位置。
因着新来的几位都是曾经与吴子虞共事过，大家彼此熟悉，安排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十分方便。
待赵彦琮寻来的时候，吴子虞正在城墙之上监督着城防。
来的时候是从南门进的，而北门外百十里便是北荒十五族联军驻扎地。
吴子虞见赵彦琮来地时候明显一怔，道：“时日尚早，殿下可在府中休息。”
赵彦琮意味深长地朝吴子虞笑了一下，“将军，一路紧绷着心思而来，骤然一放怕是不好。”
吴子虞唇角一勾，道：“殿下说的是。”
赵彦琮转眸看向四周，唇角的笑意收敛起来，抿着唇瓣走到城跺前，放眼远眺，神色严肃。
经过的士兵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来，心中好奇地猜测这个好看的过分的小少年是打哪来的，居然让吴将军跟在其身后。
“这些日子一来，北荒没有进攻？”赵彦琮问道。
吴子虞站在其身后，道：“虽然当时不备损失惨重，但后来他们也没讨得了什么好处去。我军在休养，对方亦是。”
吴子虞说这话的时候声线平平，可论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的森寒冷意。
可以想象，当时被偷袭的吴子虞是有多么的愤怒，才能在自身险些难保的情况之下都让敌军不得不跟着一块儿休养生息。
赵彦琮心中好一番感叹。
“现在如何？”赵彦琮转首问道。
吴子虞眉头微蹙，沉声道：“若是殿下不曾带人来，还需上一段时日。”
琢磨了一下，赵彦琮挑眉道：“那现在呢？”
吴子虞眼中冷光一闪而过，“不足为惧。”
论人论粮草，现在基本算是碾压式，而赵彦琮要的就是这个。
如果不能碾压过去，暴打北荒十五族，那他之前同那几个老狐狸周旋、把军队粮草弄到这里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赵彦琮眼眸一转，想起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道：“细作清查完了么？”
提及这个，吴子虞眉头不由得一皱，看的赵彦琮也忍不住眼皮一跳，“怎么？是出了什么事？”
吴子虞摇首，沉思了一会儿，道：“郑阳一事过后，便将军中的可疑细作清除了一遍，以防万一还特地搜查了几次，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
朝中的人并不知道，这次泄露情报的是军中十几年的老人，各个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 结果临了却反水，这谁能接受的了？
其中还有不少是吴子虞从战场上救下来的，然而最后却……
这让吴子虞怎么也不敢相信，而更令他难以相信的是，事情败露之后，这些人立即就抹脖子自杀，半点儿活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与其说是细作，更像是死士。
而这些死士都是有家人子女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无牵无挂的死士。
就这几点，让吴子虞怎么都想不明白。
或许是真的因为人心难测。
赵彦琮在来之前大致得知了情况，看吴子虞这一表情也能明白些一二，便道：“几次都不曾被发觉，可见北荒也并非认知的那般无脑野蛮。”
说着，赵彦琮有些忧烦地一蹙眉：“但……如此也是麻烦事。”
敌军不知何时在自家安插了细作，无论事情最后结果如何，这本身便是一件令人不可小觑的事，需得提高提防小心才是。
“吴将军，之后可曾继续搜查过？”
吴子虞颔首，眉间的褶皱未曾消下去：“搜查过，并无异常，但之前也是如此。”
……
一阵沉默过后，赵彦琮舒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整合兵力，趁北荒联军尚未缓过来之际，攻其不备。”
吴子虞赞同道：“殿下说的极是。”
赵彦琮摇首苦笑一声：“于行军打仗之上，孤并无见解，日后战役，仰靠将军。”
赵彦琮这么直白一句话倒是让吴子虞怔愣了一下，“殿下？”
赵彦琮转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孤不打扰将军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
吴子虞看着赵彦琮离开的背影，眼眸深诲，神色不明。
下了城墙，赵彦琮并没有直接回主府，而是沿着城中道路慢慢走着。
彼时雪已经停了一阵，路上的积雪被踩得板实，走在上头，每一步都能发出“咯吱”的动静。
此刻天已晚，天色昏暗，路上只有零星行人行走，街边的门户也早早地关上，整条街道莫名的冷清，与繁华的京城自然不可比，不过也有属于自己别样的风味特色。
走到半路，天已然黑了下来，没有月光灯光照亮，整条街道黑的让人眼前模糊。
忽而，身后亮起一道暖黄的亮光。
是跟随带路的小厮，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盏灯，散发着明黄的亮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公子，请。”
小厮几步走到跟前，半侧过身，给赵彦琮照路。
赵彦琮朝他点了点头，负手朝前走去。
前行十几步之后，赵彦琮忽然抬头，眼睛一眨，道：“下雪了。”
说着，他抬起手，如柳絮一般的雪花飘落在掌心，继而在掌心上化成一滩水。
“雪要下大了，公子快些走吧。”
小厮低声催促道。
赵彦琮轻笑一声，而后手掌一翻，雪水顺着掌心而滑落，轻笑道：“走？走到哪去？”
小厮蓦然一顿。
赵彦琮低声轻叹道：“不能因为我才来，就欺负我不认路吧？”
话音一落，身前传来一道破空之声，赵彦琮眼神一利，点着脚尖朝后退去，同时一个转身避开小厮的攻击。
“哗——”
赵彦琮抽出腰间缠绕的鞭子，凌空一抽，双眉一压，手腕一抖，径直朝他抽去。
小厮直接将灯往地上一摔，砸在地上的一瞬间，亮光骤然熄灭，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赵彦琮眼睛有一瞬间不适应，就在这个空挡，他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下意识地就躲了过去，脚尖点地腾空翻起，一脚径直踢过去，正好踢中那人。因着脚下用力不小，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退了一步 。
“殿下！”
暗一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身边也亮起了光亮，转头一看，正是暗四。
暗卫出手，自己便不需要动手。
有了灯光照亮，暗一等人很快就将小厮拿下，赵彦琮几步走到跟前，刚一垂眸望去，那小厮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暗一捏着他下巴的手，快速的咬破藏在牙缝里的毒囊，立即毒发身亡。
由于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赵彦琮面容冷硬了一瞬。
暗一道：“是属下疏忽。”
赵彦琮道：“此人一心寻死，就算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再次垂眸看了眼死去的刺客，赵彦琮双眼一眯，伸手捏着他的下颌一转，在脖侧看到了一个细小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