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钺一时不知所言,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人虚虚浮起,犹豫了一会儿后方道:“你是大哥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余语凝看了他几眼,而后低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赵彦钺“嗯”了一声,而后便相顾无言。
着实是他不知道该和余语凝说什么,在他的印象里,余语凝就是位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好姑娘,对他虽然比不上同赵彦琮赵彦则他们,但也是难得的温善,当年她在外人跟前对他的维护,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余语凝见人垂着眸,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心中一阵好笑。
这人,几年了怎一点儿都没变?
“听闻殿下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不知道是否有兴趣同我一说?”
总不能这么尴尬的站着,余语凝便找了个开头开话。
赵彦钺眨了眨眼,抬眸看着余语凝道:“自然。”
余语凝莞尔一笑,道:“景色正好,不妨边走边聊。”
赵彦钺闻言,转眸看了眼余十六离开的方向,余语凝道:“无妨,这路只有这一个方向,见不到我们会来找的。”
那就没别的了。
赵彦钺侧身一让,道:“表姐请。”
余语凝眉头轻挑,面纱下的红唇微微一勾,而后莲步轻移,往前走去,赵彦钺则退后半步,在身后跟着。
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余语凝在心头好笑道。
说实话,赵彦钺实在不是一个会描述的人,在北境发生的无论是趣事还是凶险之事,在他干巴巴的描述下竟有种稀松平常之感。
余语凝一边听着,偶尔还会发出几声疑惑,当他说到自己单枪匹马地取得敌方将领首级的时候,脚步便是一顿,侧首轻道:“这件事传扬天下,纵然我身在玢焉,亦有耳闻。”
赵彦钺顿了一下,道:“是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传扬的。”
余语凝笑了:“怎么会呢?北境蛮族凶悍,殿下在如此危境之际亦能取得敌方首级,这换成是他人,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赵彦钺被余语凝这么明面上的一夸,一时有些讷讷,沉默了一会儿,闷着声音道:“表姐是知道的,又何须我来说?”
余语凝歪头看着他道:“旁人说是旁人所见的,难免有不实,听当事人亲口所说,才知道事情真实情况才是。”说完,她掩唇轻笑一声,眼眸含着笑意看着他,调侃一笑:“不过啊,殿下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叙述人,幸好殿下无需说书,否则啊,定会被砸了场子的。”
赵彦钺抿了抿唇,而后垂首老实道:“我……的确是……”
“但我听了还觉得尚可。”余语凝话语一转,抬手轻挽耳边的碎发,抬眸看了看天,忽而一叹:“北境,那是个什么样的天地?”
她的话语很轻很飘,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一般。
赵彦钺心中一动,不解地看向她的侧面。
白色面纱因着她这一动作贴着她的面容,将脸部轮廓勾勒出个大概,十分的秀气面纱之上,眼眸清澈的看着远方,瞳孔倒映着光亮,而赵彦钺却似乎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落寞寂寥。
落寞?寂寥?
身为余家的嫡长女,能有什么值得她露出这样一副神情?
方才提及了北境……
难道,是为了……
赵彦钺眸光微动,突然开口道:“快要午时,表姐要回去吗?”
余语凝似是被他这一声给惊到了,眼眸波光一动,如惊起湖水涟漪般,转眸轻声道:“是该走了,有劳殿下同我说了这么许多。”
赵彦钺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情绪,却来不及理清便一闪而瞬,便只道:“表姐客气了。”
转身将要离开之时,赵彦钺迈步的步伐一顿,眼神骤然一利,抬手握住余语凝的肩膀往怀中一送,转身退到一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余语凝只觉得眼前一花,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便在赵彦钺的怀里了。
“你!”
“表姐,对不住,还请你暂且忍上一忍。”赵彦钺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声线冷硬中夹杂着几丝温和。
这叫什么话?!
余语凝还从来没有如此与男子这么亲密相处,脸上腾地便升起了羞红,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有准备的赵彦钺按着后脑勺禁锢住。
这人!
余语凝脑中“轰”地一声,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地这片胸襟衣衫。
赵彦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才十三岁就高了她一个头不止,被他抱在怀里竟然挣扎动弹不得!
恼羞之下,余语凝想要呵斥,耳边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响,紧接着,她眼前的这个人动了,只是后脑勺依旧是被按住,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急促的声音落在耳边,宛若催命一般。
视觉受阻的情况下,听觉被无限放大,能够清晰地听到兵器交接的冰冷之声的同时,也能听得到自己在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这要命一般的声音才缓了下来,然后便听到赵彦钺略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表姐,搂紧我。”
余语凝来不及多想,双手下意识地保住赵彦钺劲瘦的腰身,紧接着,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脚下没有半点儿实物之感。
怎么会是?!
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的太快,余语凝脑中一时纷乱,暂时理不清丝毫头绪。
耳边风声呼啸,余语凝埋首在赵彦钺的怀里,双手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衫布料。
似乎离开了很远,余语凝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在下落,这个念头刚冒出没多久,脚尖便接触到了实物,紧接着整个人就已经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落地之后,赵彦钺立即松开了扣着她的双手,余语凝也顺势倒退了好几步,抬眸四顾,是一片密林。
“方才事出紧急,多有得罪,还请表姐见谅。”赵彦钺垂首行了一礼,歉声道。
余语凝便是再傻,也能够猜得出来他们是遭到刺杀,若不是赵彦钺护着她,恐怕她此刻早就没了命。
“无妨,还要——你受伤了?!”
余语凝睁大眼眸,错愕地盯着他的肩胛处,哪里有一支断箭插入皮肉,鲜血浸染了衣衫,刺目至极。
赵彦钺侧眸看了眼,而后抬起手握住箭尾,用力一拔,紧闭着的唇瓣溢出一声闷哼,额头上青筋都突起,脸色霎地变的一片雪白。
而后,赵彦钺随手将箭扔到地上,同时迅速地点了身上几个穴道止血,之后拿手捂着伤口,鲜血将他的手都染红了。
余语目睹这一切,忍不住掩唇遮住惊呼。
这人……
这人!
余语凝已经来不及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在拔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忍得下这剧痛,迅速地从里衬裙上撕下一长条的干净布条,上前将他的伤口按住,颤抖的声线尽量冷静道:“你这伤口需要尽快处理,这里是哪里?刺客一时半会儿追的上来吗?”
赵彦钺原本还担心余语凝承受不住惊慌失措,却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快接受下来,甚至还能想到帮他按压伤口止血,一时都有些怔愣住了。
“这里,应该是归云山,放心,我轻功还不错,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赵彦钺接过那布条不经意的侧身一让,避开了她的手。
素白如玉的手,不应该沾染上血腥。
余语凝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心思,听到他说这里是归云山时,眼睛蓦然一亮,声音欢悦道:“归云山?我记得先前吴将军曾经在归云山定居过,住处应当还在,里面应该会有治疗的伤药。”
而后便四下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力图找到熟悉的道路方向。
“应该是这里,我们快些走。”
余语凝仔细辨认出一个方向,过来搀扶着赵彦钺道。
赵彦钺道:“表姐,我只是伤了肩膀,还没有伤到腿。”
所以,我能自己走。
余语凝“啊”了一声,而后收手垂眸一笑道:“是我着急心乱,殿下勿怪,走吧。”
说着就在前头带路。
赵彦钺见她真的不搀扶自己了,心中忽地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但因不知何而起,便忽略了那种感觉,步履稳健地跟着余语凝走。
余语凝的记忆方向感不错,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吴子虞的住处。
这是一处普通的竹屋小院,因着长久没有人住,屋里的家具摆设都落了一层的灰。
余语凝先前倒是来过几次,见过吴夫人拿过伤药,大概记得放在哪里。
“还好东西都没有全被带走,我对药理不熟,你看看这个能用吗?”
余语凝手拿着几个药瓷瓶递给赵彦钺,后者拿了过来打开闻了闻,指了一个道:“这个可以用。”
余语凝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有能用的,那你抓紧上药吧。你伤的是左臂,自己上药的话方便么?要不要我帮你?”
赵彦钺险些吓得一个手抖,忙道:“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表姐了。”
余语凝见他一副良家男子奋力护清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好,那你自己上药,我去看看能不能给你烧些热水用。”
而后,将准备好的布条拿了过来:“这里没什么衣物,这些是我拿衣服撕的,里衬的衣服,还算干净,你讲究着用。”
说完,便起身离开,出去烧水去了,留下赵彦钺拿着布条呆愣愣的坐着。
里衬的衣服……
这么一想,赵彦钺耳朵根子就有些发热,更不用说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阵女儿家的幽香,拿着布条的手就如握了热炭一般,呼吸都急促了几番。
对此犹然不知的余语凝盯着眼前的柴火犯了难。
她,余家嫡长女,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地矜贵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家女,何时碰过柴火一类的事物?
所以,这怎么烧啊?
余语凝拿起一根柴火左右打量了一下,试探性地往灶台里一塞。
嗯,然后就是大火。
还好灶台边有打火石,余语凝见过底下人拿打火石打过火,幼时也和余泽轩玩过,还算是有经验。
打了几下打出火星,结果火星落到木头上瞬间就没了踪迹。
嗯?
火呢?
余语凝垂眸木着脸看了看手里的打火石,以及丝毫没有反应的木头,隐约想起应该是有引火的才能点着火。
视线左右一扫,看到了堆在角落里的枯叶,眼睛一亮。
赵彦钺万般艰难地给自己上好药之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余家表姐,会烧火么?
赵彦钺连忙夺门而出,就见厨房冒出浓浓黑烟,余语凝捂着嘴咳嗽着跑了出来,与赵彦钺迎面相见。
“我,我不太会烧火……”余语凝面上有些尴尬,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有些闷闷的。
赵彦钺则仔细地看了眼,见她只是被呛到了,身上沾了烟灰,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受伤地地方,便道:“表姐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说着就进了那冒着黑烟的厨房。
余语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哎”,人就进了厨房。
左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余语凝便索性在庭院里等着,免得进去碍手碍脚。
过了好一会儿,厨房里总算不再冒黑烟,余语凝这才再一次进入“案发现场”,看着满场狼藉,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还好吴将军一家去了北境,不然我这,真不好跟吴将军他们交代。”
赵彦钺听着,也忍不住笑道:“可不是。”
厨房被弄着这个样子,水是没法烧了,还弄得一身的烟灰,俩人脸上还弄了几块灰尘,粘在脸上,就跟小花猫似的。
余语凝脸上的面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上多了几块烟灰,着实搞笑,同样,赵彦钺也是如此。
余语凝忍俊不禁地拿出手帕,道:“擦擦吧,小战神变成了小花猫,还好这里没有旁人。”
北境一战过后,赵彦钺被世人称为不亚于吴子虞的小战神。
赵彦钺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接过她的手帕,只抬起胳膊抓着衣袖兀自擦起脸。
结果,那衣袖原本就沾着灰,被他这么一擦,这脸就越往锅底的方向发展去。
好好的一张俊俏脸,被这么糟蹋,余语凝着实看不过去,便强硬地拽下他的手臂,拿着帕子仔细地擦着他脸上的灰。
“好了,一会儿再拿水洗洗。”
余语凝收起黑乎乎的帕子,道。
赵彦钺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想摸一摸脸侧,被余语凝眼尖地瞄到指肚上的灰,立刻抬手按下,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好不容易才擦了大概,你可不要给我又弄脏了。”
赵彦钺盯着她脸上的烟灰:“……嗯。”
“伤口刚才可有扯到?”余语凝视线下移,落到他的左肩上。
血染红的衣服包裹着受伤的地方,余语凝也不知道他的伤口有没有崩裂,抬手想要触碰一下,后者却后退了半步,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讷讷道:“都是血,免得脏了表姐的手。”
余语凝手停在半空,听他这么蹩脚的解释,眼睫轻颤,恍若无事般收回手,颔首道:“我手上也都是烟灰,碰了也不好,伤口没有扯到吧?”
赵彦钺摇了摇头:“没有。”
余语凝暂时松了一口气,想起另外一件事,眉眼凝霜,问道:“殿下,恕我斗胆,此次刺杀,你心中是否早有安排?”
否则,怎么不偏不倚地就跑到了归云山,还这么凑巧,让她这么快就发现了吴子虞的住处。
赵彦钺顿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是。”
余语凝面容未动:“那,我是否在殿下的计划中?”
怎么可能!
赵彦钺连忙道:“我不可能让你牵连进来的,我,我的确知道他们会在这几日动手,但是,但是我没有料到会在今日……但,说来表姐也是受我之累,我向表姐致歉。”
说着就朝余语凝行了一大礼,动作之间扯到伤口,疼的他眉眼一皱,却隐忍着没有发出痛哼声,也是个能忍的。
余语凝见如此,道:“殿下何必向我行此大礼,既然如此,想来殿下应该有所应对之策。”
话音一落,便听不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余语凝转身看过去,却只见远处树叶摇动。
心下思索一番后,侧眸看向赵彦钺,而后者眸色冷淡地看着远方,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大舅母该着急了。”
不知怎的,余语凝心中渗进一阵寒意。
回到寺庙中的时候,余大夫人果然焦急地拉着余语凝上下检查,见人没有什么事后,便让丫鬟带她下去收拾梳洗一番。
“今日是晚辈之错,险些让表姐身入险境,夫人心有不满,尽可责罚晚辈。”
赵彦钺脸色苍白,眉目低垂,诚意致歉说道。
余大夫人自然是不满的很,可看见他肩膀上的伤口,想起自己被保护的好好的女儿,这埋怨之语便有些说不出口,只道:“殿下受了伤,早日休息养伤为好,其余的,日后再说。”
赵彦钺抿了抿唇,行了一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