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酌在知道威胁他的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时,愤怒当中觉得好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撂大话来威胁他?
简直就是在找死!
然而,这个找死的小少年用冰冰冷冷的声音说出“我亲取了你的狗命”时,一阵令人心悸的恐惧油然而生,寒意窜上脊梁骨,像是被在冬日里丢进冰湖中一般,萧酌下意识开始瑟瑟发抖起来,说出的话也没有那么足的底气。
“本官、本官可是蕲州州府徐畅的小舅子,你,你胆敢动我一根指头,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彦琮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话语间是淡淡的不屑,似乎提一句都是一种侮辱,“徐畅?你不提我倒是忘了,他?等他有那个命,你再向他告状吧。”
什么意思?
萧酌被赵彦琮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搞的有些懵,不过到底作威作福多年,恐惧过去之后,瞬即安慰自己这毛头小子不过就是仗着会武功瞎吹罢了。
神气一回来,又在叫嚣着要给赵彦琮好看。
说实话,赵彦琮真的很怀疑当初是谁通过让这个蠢材来做一方县令的?那徐畅的蕲州州府当的也挺称职,人也不算糊涂,居然就这么让一个蠢货做了官为祸一方。
等旱灾过去,腾出手来在好好和那徐畅“谈谈”。
赵彦琮也懒得搭理这蠢货,让暗七把人依葫芦画瓢捆成个螃蟹扔到屋子里,传信回去让人把唐居楠给接过来养伤,自己则去那粮仓再看看。
由于正主被自己绑了,小弟们也被自己给绑了,故而一路走过去简直不要太顺。
守在粮仓的衙役不清楚状况,赵彦琮直接扔了官印,道:“奉县令的命令,开仓济民,把剩下的粮食都运回衙门。”
来之前让暗一找好婆子工人打起粥棚,只等这里的粮食运过去便可起锅熬粥。
那衙役一脸茫然,问道:“现在?明日不是还要往外运的吗?”
赵彦琮闻言眉头微微一蹙,不过动作细微没有被发现,反而是一脸不耐烦地压低声音佯怒道:“县令的命令,照做就是,耽误了你负得起责?”
一衙役胆小,闻言连连点头应是,另外一个倒是怀疑起赵彦琮的身份,上下打量道:“不对,县令的命令也该是师爷来传,你,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官印,县令可从来都是把官印藏起来的,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暗七一手刀劈晕,啐道:“废话真多。”
胆小的衙役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瞪着暗七,“你”说了半天,干脆一巴掌把自己给拍晕了。
赵彦琮:“…………”
暗七:“???不是,我还没动他呢。”
赵彦琮牵了牵唇角,道:“晕了也好,找找钥匙,开仓看看还剩多少粮……食吧。”
话说到一半,那个把自己拍晕的衙役摸出了一大串钥匙,还特别贴心地把仓库钥匙给提溜了出来,高高举起,深怕别人看不见似的,然而眼睛闭的紧紧的,假装自己已经晕了,灵魂和身体都分开了的那种晕。
暗七被他这波骚操作逗乐了,俯身一把抓过钥匙,玩笑道:“谢了大兄弟。”
钥匙被取走,那位晕了的衙役果断手一放,头一歪,比他旁边的那个还像真晕。
拿了钥匙看了门,看清眼前场景之后,绕是心有准备,赵彦琮还是忍不住捏了捏手指根,第一次那么想要杀人。
如他所料,五个粮仓,空了两个,有两个只剩四分之一,一个只剩三分之一,满打满算才将将一个仓库的粮食,别说赈济周围的了,光是县里的都撑不过半个月。
萧酌。
好,可真是好。
赵彦琮捏着眉心,压制住内心不断翻涌的怒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眸微微一眯,冷声道:“把这些粮食都运回县里,明日开粥棚。另,李大人收到消息了没?”
暗七道:“李大人一行已到幽州,算算日子应该今日就能收到消息。但是粮草不易快运,路上恐怕要耽误上七八日的功夫。”
“不够。”赵彦琮抿了抿唇,眉头深深蹙起,“时间不够,粮草不够,再往北方受灾更重。若是……靠着这里的粮仓还能支撑到李大人他们来,但是现在,完全不够。”
赵彦琮负手看向仓外,夕阳西沉,如火炉般的炽热随着太阳西沉散去了不少,方能有半丝凉气能够缓解,可是第二日,又会是身处火炉一般炎热。看这架势,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的了。
手指摩挲了一会儿,赵彦琮眸光一动,问:“先前追查马车的去向,结果如何?”
暗七道:“还没有消息。”
赵彦琮道:“算了,先不等了,传信过去,把那几辆车给我运回来。”
蚊子肉再小那也是肉,能多撑一阵子就撑一阵子。
将暗七等人留下搬运粮食,赵彦琮先行回了衙门,暗一已经待人将一切都安置妥当,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唐居楠到现在还有些不在状态,瞧见赵彦琮来了,懵懵地问:“就……这么……着?”
这么简单的吗?
直接以武力镇压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他当初干什么还要和人费口舌?直接擒贼先擒王得了,把萧酌控制住了还能不听自己的?
唐居楠深深地感觉自己之前走了一步错棋,身上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赵彦琮无奈一笑道:“被气急了,那萧酌也不是个能讲理就能解决问题的人。既然他不想跟我讲道理,那我也就只好跟他讲拳头了。”
很……硬核的理由。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事情能解决好就行。
“我看了外面,这是要办粥棚?”唐居楠声音中难言兴奋,眼睛都亮了。
赵彦琮点了点头,道:“我让暗七开粮仓,运了全部粮食回来,明日一早就可以开锅煮粥了。这里动静不小,消息一晚上就可以传出去了。”
唐居楠高兴地抚掌道:“如此甚好,那明日一早,这些灾民就可以有粮食吃了。”
比起唐居楠简单的因为灾民有粮食吃而高兴,赵彦琮却因为那有限的粮食而发愁,唇角的笑意都带了些许勉强,不过唐居楠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发现,等他缓过神来,赵彦琮也已经把表情收敛好,叫人看不出异常来。
他可不能显露出半点儿不对劲来啊。
衙门明日一早开设粥棚分粥?!
那个杀千刀的萧酌被人收拾捆了?!
真的假的?!
两道惊天动地的消息已经传出,不少人都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蒙了,想吃吧又怕是假的有毒的,直到有人看到衙门口的确办起了粥棚,忙活的都是些陌生脸孔,有大胆的上去问了萧酌的状况,那人回道:“哦,县令啊,被捆了呗,五花大绑的,跟个粽子似的。该!叫他鱼肉百姓,不拿咱小老百姓当人看,这下遭天恨了吧,被人收拾了吧。这叫什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寻问的人立即被激起共鸣,跟着连环骂了好几句,这才神清气爽地回去告诉街坊四邻这个喜大普奔的好消息。
一听那消息比黄金还真,立即拖家带口地跑过去凑热闹。
原先那客栈的小二一听这两条消息,立即就联想到了赵彦琮那一行人,心中顿时打起了鼓——该不会是那位公子干的吧?
怀揣着一肚子疑惑,小二跑到那衙门一看,顿时“嚯”了一声。
还真是!
小二一脸懵逼地回到客栈,同一肚子疑惑猜想的店家一说,那店家的反应也是一样的怀疑人生。
那些人怎么敢的?!
不过,还挺痛快的。
萧酌自上任以来,就如一座大山般压在整个县的人头上,压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不是没想过去告,可是能往哪告?蕲州州府是萧酌的姐夫,他们能走的出蕲州吗?他们连这个县都走不出去!
何况,民不与官斗,只要不是要了命去,不都是咬着牙忍过去了吗?
可现在,现在他们不用再忍了!
但……
日后呢?
小二满脸喜意,描述着以后萧酌下台了的美好日子,店家不忍打破他的设想,只一巴掌糊到他头上,道:“瞎想什么呢?还不干活去!”
考虑到街边那些饿的走不动道的灾民乞儿,赵彦琮便让衙役去把人给背回来,同时为了他们耍小心思,还让往那儿一站就让是一阵血腥扑面而来的暗六跟去监督。
暗六惯常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人看时,那真是犹如看到黑白无常,半点儿其他心思都不敢有了。
而那些死去的人,赵彦琮也让人运到县外埋了,同时让人搜罗一些石灰来给死过人的地方消毒,以避免会有瘟疫的发生。
这个县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医馆药店的还是有的,赵彦琮也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生了病的乞儿治病。
那些大夫有的没有推脱直接拎着药箱就过来了,有的使了银子才请了过来,好歹最后还是有大夫过来治病,不然光靠暗四一人,就算他生了三头六臂和忙活不过来。
至于住处……
现成的“萧府”不是搁这儿摆着呢吗?
还好萧酌为了贪图享受,彰显身份,将一进一出的小院子活生生地改造成四进四出的大宅院,不然还没有那么多的屋子拾掇出来给人住。
像其他帮忙的人手,做饭的婆子,负责抬运病人粮食的工人,赵彦琮可不会把自己的暗卫当劳役使唤,直接征用了萧府的下人。
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人手不够了,还把院里正妻妾室姐儿哥儿的丫鬟小厮什么的拉了出来干活。
萧酌为人风流,除正妻外小妾七八个,儿子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兔子似的一窝一窝往外抱,这人口多了,伺候的人也就多了,也难怪院子要建这么大,不然也不够住啊。
房子被征用了,伺候的人也被征用了,萧酌的这些亲眷们只能一边骂赵彦琮不是东西一边苦哈哈地自己动手做事。可这些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哪里就吃的了这些苦?当夜就闹了起来,女人们吵闹起来,那声音搁八九里外都能听得见,就算赵彦琮睡在外院,与内院隔着重重围墙也被吵的睡不着,那更不用说唐居楠了。
“这些人吵死了。”唐居楠双眼死死地盯着窗户,隔着房顶似乎看得到闹事的人,双手捏的咯吱咯吱响,眼底充满了戾气,活生生地败坏了一张好皮相。
对了,唐居楠还有起床气,严重起来直接上手揍得。
要不是他现在精神不济、身上有伤,管你是不是女人小孩,直接揍听话了了事。
嗯,是个和柳赟一样喜欢动手解决事的人。
赵彦琮虽然没有起床气,但任谁忙活了那么久还不能好好休息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只见他低垂着头,披散的长发铺撒在肩头,单手撑着额头,似乎在捏着眉心。
暗一见状,连忙道:“公子放心,暗二暗三已经去解决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声音骤然一听,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赵彦琮抬头,眼底有着浅浅的倦意,下眼睑都有了一层薄薄的青灰。
“这是……被点哑穴了?”赵彦琮问道。
暗一道:“应当是。”
赵彦琮张了张嘴巴,想说“毕竟也是女人孩子,这样不太好”,然而转念一想,作为萧酌的亲眷,说不准都干过鱼肉乡里的事,何况这么闹,让那些病人怎么休息?
这么一想,赵彦琮果断躺下,拿起薄被盖住了头,睡觉。
见着他难得小孩子气一样的举动,暗一摇头失笑,默不作声地出了屋子,将窗户打开了点留着透气透风。
“殿下醒了?”
一道气音在耳边响起,暗一点了点头,亦是用气音回道:“殿下困极了,没了声后就睡下了,闹事的人呢解决了?点了穴?”
“哪儿呀,跟个鸭子一样聒噪个不停,点穴太轻松了,都被捆起来了,塞了布条,声都发不出来。”顿了顿,还特别补充道:“那她们的袜子堵嘴的。”
暗一:“……最好别让殿下知道,不让你和暗二都讨不了好的。”
暗三道:“知道知道,明日就解了袜子绳子,点哑穴。放心,和暗二手下有数着,不会留下痕迹让殿下看出来的。 不过殿下应该也不会去看的。”
太子殿下可是守礼的人,哪里会到内院去?
这些无知妇人胆敢吵殿下休息,就该受点儿教训。
后半夜没了人打扰,赵彦琮一觉睡醒觉得神清气爽,晨练过后,简单地用了膳便去看看唐居楠休息的怎么样。
与赵彦琮精神十足的状态不一样,唐居楠是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眼下的青灰都清晰可见。
“唐兄,你这是……”赵彦琮分明记得后半夜是没了声的啊,应该不会吵到他睡觉才是。
唐居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又压抑着怒火道:“别说了,做梦梦到一大群鸭子在叫,吵死我了。”
赵彦琮:“……这个梦,额,那,唐兄中午想吃鸭肉粥吗?”
唐居楠咬牙:“吃!”
行吧,记得叫厨房中午做鸭肉粥。
看过唐居楠之后,赵彦琮便要去外头看看粥棚的情况,唐居楠一听,也要跟着前去。
“唐兄的伤还要将养才是,先勿要走动。”赵彦琮担忧地看着他的手脚,劝阻道。
唐居楠摆手道:“无妨,这点儿路还是能走的。殿下,怎么着我也是因为这个险些没了命,不看上一看,我到底心有不甘。”
赵彦琮叹了一声,道:“那好吧。”
让暗四仔细照看着唐居楠后,二人便向衙门走去。
萧府与衙门就隔着一堵墙,外头的热闹,站在墙里头页数能感受到的。
刚出衙门口,便见外头排起了长队等着领粥。担忧有人会趁机生乱,暗六就跟个守门神一样在粥棚门口守着,这下别说闹事了,就连往他那一看的心思都不敢有,目前看来还挺井井有序的。
“病患那边送了吃食了没?”
“松了。”
“药呢?也准备了?”
“已经在熬了,等吃过饭后就能用药了。”
如此,赵彦琮暂且放下心来,转头看向唐居楠,忽视掉对方眼中微起的亮光,道:“唐兄,现在一切顺利,你也可以放心回去休息了吧。”
唐居楠面色微微一僵,而后点了点头,暗四则将人搀扶回去。
“太子不错。”
唐居楠忽然开口道。
“太子很好。”
唐居楠重复了一遍道。
暗四弯了弯眼睛,与有荣焉地道:“殿下自然很好。”
赵彦琮见场面还在控制范围内,便转身去萧酌被关的地方,打算从他口中打探出剩下的粮食下落。
萧酌从出生起便是家中幺儿,一直被父母哥姐疼宠长大,顺风顺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见罪魁祸首赵彦琮来了,一夜没休息好而血丝缠绕的眼珠狠狠瞪着他,宛若恶鬼一般。
赵彦琮逆光而站,让他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到那道清润动听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剩下的粮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