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都是可以吃饱饭、穿新衣的路,但一条是可能危险重重的路,一条是显而易见的平安和顺的路,想来只要脑子不坏的,都会选择第二条路。
那孩子半垂眼睫,似乎是在思索着选择哪两条路,赵彦琮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慢慢想,现在先住下,不过人手不够,你属个大孩子了,弟弟妹妹就由你来照顾了。能做好吗?”
孩子抬眸正色道:“我可以。他们都是我带着的。”
赵彦琮夸赞道:“那你真厉害。”
让人带着孩子们找了地方安置好后,赵彦琮便让暗十去打听一下有哪几户人家没有生养孩子、愿意收养孩子的好人家,尽可能在离开之前就把这件事料理好。
暗十虽然不明白赵彦琮为什呢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但既然是他的吩咐,那自己照做便是。
县城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半天的功夫下去,半辆车的粮食都下了锅。
到了第二天,人数明显要比之前增长了不少,一问才知,原来是周边的村落的人听说这里开设粥棚赈济灾民,纷纷都往这里赶,拖家带口的,外头地队伍都排的老长,这人一多,就不好打理,就算有暗卫衙役带兵器,但是饿急了的情况下可顾不了许多,一些地方就爆发了冲突,等赵彦琮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都有人受伤躺在地上直哼哼。
赵彦琮扫了一眼现场,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粮食是我们交的粮税,凭啥要交给你来分配处置!”有个中年男子指着赵彦琮怒气冲冲地道,“你一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谁知道这粮食是不是真的给咱们小老百姓?”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你一个外乡人凭啥管我们的粮食!”
“把粮食还给我们!”
“咱们这么多人,干啥要听他的?把粮食抢回来!”
“对!抢回来!”
……
没多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一下子如沸水般喧闹起来,而且很明显的,这矛头是直指赵彦琮。
赵彦琮静静地由着他们闹腾,沉静的双眸扫了眼闹事的人群,唇角微微抿起。
许是他的不作为助长了他们的焰气,又许是他的面容着实太过稚嫩没什么威慑力,总而言之,闹事的人越闹越大,大有一种给了武器就能揭竿起义的架势。
暗卫们见情势不妙,虽然以自身的本事自然不会让赵彦琮受伤,但是此地不便久留,当即就劝赵彦琮离开。
眼尖的人发觉他们的护着赵彦琮离开地动静,不知是谁当场喊了一句“抓住他我们就有粮食了”,不明所以的人群经过先前一闹,对赵彦琮已经是诸多不满,被这么一提醒,立即如饿狼一般灼灼地盯着赵彦琮看,蠢蠢欲动。
这些人都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根本不知道赵彦琮之前的壮举,以为萧酌是逃难去了,赵彦琮趁机霸占粮仓。本来赵彦琮开仓放粮地举动赢得不少称赞,但经过有心人的恶意扭曲之下,竟成了赵彦琮不仅想要私占粮食还想让“被蒙在鼓里”的他们对他感恩戴德。
若是恶意不被挑动,一切安好。
一旦有人将那隐瞒人心底的阴暗心思挑了起来,那么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彦琮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失望有之,生气有之,无奈有之,种种情绪交杂过后,他低叹了一口气,抽出鞭子扬空一抽,凌冽的鞭响破空而出,让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甚至还畏惧地看着赵彦琮手里的那根长鞭。
赵彦琮手握长鞭,虽然眉眼依旧俊朗温润,脸部轮廓还残留着些许稚气,但周身的气场却不容忽视,先前对他的轻视竟然不知不觉消退了不少。
赵彦琮慢条斯理地将鞭子卷起,手持鞭尾指了几人,冷声道:“把这几个抓起来。”
暗卫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窜入人群将赵彦琮所指的几人揪了出来。
那几人没想到赵彦琮会突然发难,被抓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揪出了人群才拼命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高声叫嚷赵彦琮他们这是在杀人灭口。
被赵彦琮那一鞭子震慑住了的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警惕防备地打量着他们。
暗一见那几人口里吐不出一句人话,直接就封了嘴,免得污了赵彦琮的耳朵,顺道把人给打折了胳膊腿脚,省的闹腾。
暗卫们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再一次让众人安静了下来,不安地看着他们。
赵彦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闹事的人群,问道:“你们是这附近的村民?”
那几人愣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因着不能说话,几个都是一副憋屈的模样。
赵彦琮牵了牵唇角,道:“很好。”接着,转身看向其他百姓,态度不冷不淡地问道:“你们可见过他们?”
那几人脸色忽然一变,“唔唔”地一通乱叫。
众人不明所以,有几个反应过来了,凑到跟前一看,大惊道:“这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我们不认识他们!”
其余人皆哗然,几个不信的人上前仔细一看,嚯,果然是陌生人!
赵彦琮继续道:“哦?不是?那跟着莫不是想添一杯羹?这粮食有限,多了这么些年轻力壮的人,怕是……”
这么一说,矛头立即转移。
陌生人,又是年轻力壮的,还带头闹事,莫不是……
赵彦琮这轻松几句话,便让众人的怒火转移,当然,也有一些人怀疑赵彦琮话中真假,只是心中畏惧赵彦琮身边的暗卫,不敢多说什么。
如此,赵彦琮便让人把这几人带回衙役关起来,途中有人嘀咕但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事后,赵彦琮面容严肃,提高声音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年纪小,又是外乡人,保不准是想要私吞粮食,我想我不论说什么,你们或多或少也不会相信。那好吧,我也不说什么保证的话语,只有一句,谁要是胆敢闹事——”
赵彦琮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手扬鞭,一阵破空之声响起,接着便是轰然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傻眼了。
路边一颗碗口大的树竟然被拦腰抽断!
众人:“嚯——”
这么粗的树,光是拿斧头砍都要力气大的人用力砍上一段时间才能砍断,而赵彦琮居然一鞭子就把树给弄断,这这这这还是人吗?!
看不出来,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被这么赤裸裸的武力威慑一番,赵彦琮满意地道:“这,就是下场。”
他不喜欢威胁人,单数不代表他不会,如果道理讲不通,那么必要的武力压慑他还是会做的。
确定不会有人再敢闹事,赵彦琮将鞭子收好卷在手腕上,转身潇洒离开。
待人看不到自己背影后,赵彦琮这才微微蹙着眉,揉了揉刚刚挥鞭子的手腕。
方才用力过猛,手还有些发抖,还好自己能够忍,不然就要当场露怯 。
回到了萧府中,正好遇到闻讯而来的唐居楠,后者一见到他,便问情况如何。
赵彦琮简要地说明了情况,唐居楠立即察觉到其中不对劲,“不是附近村民?如此有目的的闹事,难不成是有人发现了殿下的身份,故意捣乱?”
赵彦琮微微摇头,“不会,若是有人发现了我的身份,不会只让这么几人过来闹事。”
似是想起了什么,赵彦琮“咦”了一声,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忘了什么人?
唐居楠一愣,略微一思索,愕然与赵彦琮互视一眼,齐声道:“师爷!”
是了,他们倒是把萧酌身边的师爷给忘了。
主要是抓人的时候,这师爷并不在,后来事情一忙,就更加顾不上了,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赵彦琮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道:“我怎的把这么一号人物给忘了。”
唐居楠道:“殿下事务繁忙,偶然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这……并没有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安慰。
赵彦琮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件事背后极有可能是那位师爷作祟。唐兄,不知你对这位师爷可有什么映象?”
唐居楠回忆了一下,思忖道:“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印象,似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当初他找上门时,一直是和萧酌对面正刚,接着就是和衙役上肉搏战,哪有闲暇去看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彦琮也知是有些为难唐居楠,便着人去向衙役打听那师爷的相貌,好将人抓了来 。
“此人应当是想闹出事端来好拉你下水,此事不成,又暴露了自己,那他也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唐居楠分析道。
赵彦琮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道:“不止是两条路。”
唐居楠挑眉:“哦,还有第三条路?”
“是。”
见他如此信誓模样,唐居楠来了好奇,“那不知这第三条路是个什么路?”
赵彦琮却是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道:“届时唐兄便知了。”
唐居楠见他不愿说,也不强求,兀自思索几番也猜不出他所谓的第三条路是个什么路,索性等那师爷走了第三条路再说。
“对了,那几本账册已经理完了。”唐居楠想起来自己主要的目的,道。
赵彦琮惊讶了,“这么快?”
这才一天不到的时间,有经验的账房先生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梳理完的,唐居楠居然一天就搞定了?
闻言,唐居楠满脸沧桑,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怨怼,“哦,那也要感谢殿下给的任务并不繁重。”
特地在“繁重”二字上加重读音,在反应迟钝的人也都该听得出他的反语。
赵彦琮摸了摸鼻梁,讪讪一笑,连忙转移了话题:“那这账册不知道唐兄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唐居楠咬牙一笑,道:“问题?这整本都输问题,还需要看吗?”
赵彦琮眉间一跳,“哦?”
话不多说,唐居楠将账册翻开指给他看,经过整理后的账册,一眼就能看得出问题,赵彦琮看了几行,眸底便酝酿着翻涌怒火,没看几页,赵彦琮便移了视线,做了几个深呼吸平缓心情,道:“如此一来,那位徐州府也逃不了关系。”
唐居楠冷笑一声,将账册合上,直言道:“本来就逃不了关系,要不是仗着是他徐畅的小舅子,萧酌敢这么称大王吗?”
说的倒也是。
赵彦琮将账册从唐居楠手里拿过,交给身后暗卫放好,道:“辛苦唐兄了,此间事了,孤比当秉呈父皇,赐你应得之功。”
萧酌闻言,直接摆手拒绝:“别了别了,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还是留着做点儿实惠的事情吧。”
赵彦琮知道他这个脾性,若是在意功名,此人也不会随着性子游历山河多年,快到而立之年才被唐允逼着走科考入仕为官。
可是,有时候人活一世,不是自己怎么想便能怎么做的。
赵彦琮道:“实惠的事要做,该奖惩的也要实行,否则不是让人指责说朝廷奖惩不分吗?唐兄,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家人思量不是?”
若是唐居楠能有个一官半职在身,那么唐莹水的日子应当能够过的更好一些。
唐居楠被这么一提点,也就没有拒绝,不过心里仍在泛着嘀咕。
他怎么觉得,赵彦琮这是话里有话呢?
赵彦琮又问了暗四唐居楠伤势恢复的情况,得了恢复正常、很快就能活蹦乱跳的结果后,赵彦琮便道:“待唐兄伤势好的差不离之后,我便命人送唐兄离开吧。”
唐居楠:“不用麻烦殿下,在下能够自己走。”
得了吧,自己走?别哪一天又折在哪里了。
赵彦琮也不与他理论,反正最后把人塞进马车里送走,他还能跳车不成?
也就是唐居楠不会读心术,不然恐怕就要以下犯上了。
送走了唐居楠,赵彦琮站在原处捏了捏眉心,抬脚朝师爷曾经住的地方走去。
那位师爷姓范,独身一人,无妻子儿女,平日里就住在衙门后院的角房里,与萧府也就一墙之隔,十分方便萧酌找他商量什么坏事。
范师爷住的房间并不大,堪堪放下日常生活用品,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之外,别的什么装饰也没有,简单得很,一眼便能看完这个房间。
赵彦琮扫了一眼这个房间,走到一架简易的书架跟前,手指从一本本有些泛黄的书册上划过,随手抽出翻开一看,里头上的字体清秀飘逸,隐隐可见风骨,观其字,便不难想象能写出这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个怎样风光霁月的人。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位范师爷所做之事可不怎么正大光明。
唇角微微一勾,赵彦琮将书合上原样放回,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并没有什么暗道密关之后,便放弃检查书架。
这个屋子真的是一眼望到头的简洁明了,唯一可能有古怪的书架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赵彦琮便只好让人把那书架上的书翻翻看有什么猫腻了没有。
还好书架上并没有多少书,都是些儒家经典,翻阅起来没什么难度。
赵彦琮快速地翻开书页时,眼角余光忽然定住。
那墙上唯一挂着的字画……
赵彦琮走到字画跟前细细地看着。
这画是幅风景画,与寻常画山水的风景画不同,这幅画画的是星空下的孤城。
一轮残月,斑驳城墙,不尽头的道路,一匹悠然而行的瘦马,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组合奇怪的很。
赵彦琮眉头微蹙,并没有看出这座城是哪一座城池,危城上的城名模糊不清,看不到名字,也猜不出来历,只能大约估摸着是北方的城市罢了。
“这位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赵彦琮负手而立,淡淡问道。
暗十回道:“沉默寡言,深得萧酌信任,甚至于有些事情若是没有范之闻的答应,萧酌也就不会去做。”
这倒是有趣了,像萧酌那样的人,居然还能听得进去低他一等的人的话?
“除了这个呢?”
“范之闻每隔一个半月便会离开一次,一次要半个月才回来,然而萧酌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反应,可以说,是默许了。”
默许手底下默不作声地离开半个月,那这位萧县令可真是十分信任这范师爷了。
赵彦琮抬手将那副画取了下来,将其卷好,握在手里,忽然问了一句:“孤城瘦马,你会想到什么?”
暗十想了想,诚恳道:“荒城。”
“荒……”
赵彦琮低喃了一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画卷。
这画给人的感觉便是无尽的荒凉,死一般的寂静,那匹悠然而行的瘦马,若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身后有一串浅浅的血蹄印,使整幅画染上一抹难言的萧瑟灰败,就连那月色也让人看了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梁。
更重要的是,这幅画给他的感觉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种难言的熟悉感,让他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似乎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相貌身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