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之闻的房间最后还是没有搜查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许是这个人太过警惕了吧,赵彦琮最后走的时候只把那副画给带走。
算好账一身轻的唐居楠晃悠到赵彦琮跟前,准备问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就瞧见赵彦琮拿着一幅画在看。
唐居楠看了眼,“咦”了一声,道:“这城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赵彦琮有些讶然地看向唐居楠,问:“唐兄认得此城?”
唐居楠从赵彦琮手中接过画卷仔细看了看,不是特别确信地道:“这,似乎是云牧城……”
赵彦琮惊了:“云牧?这不是一座……死城吗?”
云牧城位于边境,在十几年前因为敌军入城屠杀,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因为经常发生战乱,便没了人居住,也就渐渐地成了一座死城,现在估计应该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了。
赵彦琮站起身,站在唐居楠跟前仔细观察这幅画卷,莫名觉得那一串浅血脚印刺目得很。
唐居楠指了指画上的城墙,道:“云牧是直逼边境的一座城池,城墙设防都会建的很高。不过,也不是只有云牧城的城墙高,但是这幅画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云牧城。”
唐居楠觉得自己这个猜想有些好笑,只是心底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云牧城。
是自己算账算的头昏眼花了吗?
赵彦琮没去过云牧城,只是偶然听人提及过,对云牧的了解也只有书上寥寥几笔。
“唐兄怎知道云牧城的?”赵彦琮左右都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将画卷卷了起来放好。
“前几年偶然路过。”唐居楠轻描淡写地说道。
嗯?
偶然路过?
那么荒无人烟的地,你是怎能偶然路过的?
赵彦琮眼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对方有些赧色的神色下了然闭嘴,不再多问。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是当年唐居楠是想到北方草原看看的,然而一时迷了路,跑到了云牧,还差点儿回不来。
如此黑历史,那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原以为范之闻就算再狡猾,抓到也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然而等薛明带着粮食来了的时候,这人都还没有找到,这让赵彦琮不禁怀疑这个范之闻是遁地逃了吗?
薛明带着粮草感到时,粮仓里的食物已经所剩不多,顶多还能再撑上个两三天。
没办法,这几天越来越多的流民百姓闻讯而来,这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要是薛明再不来,赵彦琮就要考虑去把那位叶大商人给抢劫了。
是的,那位叶大商人目前来说,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为了不打草惊蛇,赵彦琮没有让人表明身份,一切都是暗中进行。
“微臣参见殿下。”
薛明恭敬地给赵彦琮见礼,被后者连忙扶起,道:“出行在外,一切从简,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薛明是为数不多知道赵彦琮身份的人,临行前,李大人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要掩藏好赵彦琮的身份,勿要显露半分引来注意,毕竟京城那边,太子殿下可还是生着病养身体呢。
薛明行过礼后,便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公子,粮食微臣已经命人运入粮仓,应当还能支撑一个月左右。”
赵彦琮颔首,问了李大人那边如何。
薛明微微叹了口气,道:“幽州的境况要比预料中的严重许多,若是再不下雨解了干旱,恐怕就要迁移南下了。”
朝廷的粮食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若是天再不下雨,恐怕最后也就只能把当地人暂时迁走了。
这靠天吃饭的事,赵彦琮便是有心也无力。
“雨……”赵彦琮捏了捏眉心,“谁又能知道什么时候能下雨呢?”
薛明犹豫了一会儿,道:“公子,若是干旱再不解除,微臣担心事情可能会更加麻烦。”
薛明拜师于潜州余氏门下,可以说也算是赵彦琮这边的人,与赵彦琮交流的自然要更深一层次。
赵彦琮眉头微蹙,眼眸微敛,默然半晌后,方道:“薛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下雨非凡人所能控,当下能做的,便是安抚好灾民。薛大人,此地原先县令私吞官粮,不顾百姓性命,置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孤已经把人关了起来。罪证已经收好,届时如何处置,便烦请薛大人依律论处。”
赵彦琮抬手一招,暗一将一摞账册笔供递到薛明跟前。
看着这么厚厚一摞子的罪证,薛明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道这萧酌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
待他翻开看了没几页,薛明额角青筋直暴,眼眸翻涌着怒火,而后将账册合上,行了一礼,道:“依律,当诛。”
赵彦琮并不意外,提了一句,道:“此人与徐畅亲戚一场,别忘了提醒他。”
薛明了然,应声“是”。
其实不用薛明提醒,徐畅已经收到了消息,报信人不是旁人,正是遍寻无果的范之闻。
范之闻早早就乔装离开,只不过在临行前留了一手,让赵彦琮误以为人还在原地搞事,想要捞萧酌出来。
范之闻简要地将事情同徐畅说明,只不过掩去了萧酌私贩官粮一事,只说是黄毛小儿闹事,百姓因着旱灾也跟着闹事,特地前来求助徐畅。
徐畅对自己这个小舅子是烦到不行,甚至都不想搭理他,大有让其死生由命的念头。
然而徐畅是个妻管严,对夫人的话那是言听计从,更不用说徐夫人最是宠爱她那位幼弟,回回的烂摊子,哪个不熟央求到徐夫人跟头,间接地又由着他去解决?
只是这一回不同了,朝廷上特地派了人前来赈灾,听闻幽州已经有不少人落了马,若是被人闹到跟头去,被查出他以前为萧酌掩瞒的事,别说萧酌能否保全性命,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都不一定能够保得住!
“直接跟本官说,那个混小子到底又干了什么事?不可有万分隐瞒!”徐畅眼神凌厉地盯着范之闻道,有一种上位者的压势。
范之闻原先还想隐瞒,但在徐畅步步逼问下,迫不得已,只好全盘托出,徐畅听罢,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头冒金星。
完了!
徐畅眼前飘满了这两个大字。
私自贩卖官粮已经是重罪,更不用说他还草菅人命被人发现了!
惹得天怒人怨,谁要是在此刻保他,那就是在跟民众作对。
范之闻见徐畅神情间似乎有放弃萧酌的打算,眼睛一转,急匆道:“大人,萧县令可是您的小舅子,这实打实的一门亲戚,您可一定要救救萧县令啊!再者,那小少年已经知道了大人这几年为县令料理的事,便是这个时候脱身,已经是来不及了 。”
范之闻不说还好,一说徐畅更是火冒三丈,一脚踹向范之闻的膝盖,把人踹的踉跄了几步,径直摔倒在地上,绕是如此也没有放弃替萧酌向徐畅求助,可谓是十分忠心了。
徐畅怒喝道:“够了!若不是你们在他身边不帮着劝阻,反而还给他出烂主意,至于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救?怎么救?那人摆明了就是冲着萧酌,冲着本官来的!如此节骨眼上,去救他?哈,本官是嫌自己官做的腻歪了是么?”
范之闻似乎是惊愕于徐畅会这么说,下意识地搬出来徐夫人的名头,“可是,可是大人,若是我家县令有什么个三长两短,夫人她……”
提及徐夫人,徐畅便觉一阵头疼,恍然间想起来什么,连忙跟身边人道:“这件事不可外传,定要瞒着夫人那边。”
接着,徐畅看了看麻烦源头范之闻,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古怪,范之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撑着地的手下意识地攥了攥,畏惧哆嗦地道:“大大大人……您……”
徐畅想了想,最后也没让人要了他的命好灭口,只叫人把他关押了起来,不得外露消息。
于是乎,范之闻就这样被关押进大牢,刚一进去,范之闻还嚷嚷着让徐畅去想法子救萧酌,待确定无声之后,才皱着眉头揉了揉膝盖,啐道:“真丫的用力,痛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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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管事的人来了,赵彦琮便也该离开,将事情简要交接过后,暗卫们便麻溜的把东西收拾好,随时随地都能出发。
至于唐居楠,赵彦琮瞧着既然能够行动自如了,不如早点儿回吉州去,别让唐莹水担心,当然,最后半句话是不可能说的,只是委婉表明了“唐兄你还是不要太浪赶紧回去准备进试吧”的核心思想。
唐居楠觉着他说的很对,便朝他打了借条借了盘缠马匹,在赵彦琮的目送之下离开了县城,朝吉州的方向走去。
临行前,赵彦琮与薛明商讨了半夜,书房的灯火燃了半夜才熄。
翌日一早,赵彦琮一行人悄然离开了县城,朝幽州的方向而去。
“若是你现在反悔,我可命人送你回去,此刻还没走远,回去还来得及。”
马车中,赵彦琮温声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说道。
这小男孩不是旁的,正是前几天赵彦琮好心相助的那几个乞儿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先前告诉他有两条路可以走之后,赵彦琮给了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出意料,几乎全都选择被人家收养,只有眼前这么一个例外,说是要跟在他身边伺候报恩。
赵彦琮并不想用这么点大的小孩子,重点是他并不缺人伺候,与他说了留在身边的坏处,想要这个孩子知难而退,哪曾想这孩子还倔得很,认准了便不撒手,非要跟在赵彦琮身边伺候。
反正,身边多一个书童也无碍。
这么一想,赵彦琮也就没有再拒绝,将这孩子留在了身边当一个小小书童。
“阿黎既然跟定公子,就一生一世都不会后悔。”被赐名“阿黎”的小孩子一脸坚定,眼神执着,看着赵彦琮好笑不已,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一生一世了?”
阿黎并没有露出怯意,反而更加坚决坚定地道:“公子,阿黎说到做到,您就看着吧!”
赵彦琮笑了笑,敛下笑意认真道:“好,公子看着。”
有了这么一个小书童在身侧,一路上倒也不无聊,光是教书认字便觉得有趣得紧。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给小孩子启蒙习惯了,赵彦琮自打知道阿黎哪怕是为乞儿也不放弃任何能够念书的机会,便兴冲冲地拿过书来给阿黎启蒙,还说他最是欣赏勤奋用功的好孩子,当下条件不适合找先生,他便亲自来教得了。
这可把阿黎吓到了,一开始以为赵彦琮不过是来了兴致,等他意兴阑珊过后,便不会再来教他,然而这个一时兴致一直保持到到了目的地。
阿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不仅能够吃饱饭、有新衣,居然还能拥有书,还有人为自己启蒙教导,这一切都是他走运碰上了世上的大大大好人赵公子!
一路下来,阿黎对赵彦琮的敬佩崇拜之心犹如滚滚长江水般不尽。
幽州更加靠北一点儿,天气也要更加干旱一些,不过比蕲州幸运的是,幽州有条大河分支经过,沿路还有不少分支水系,简而言之就是比蕲州有水。
但是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幽州面积更为广阔一些,人口也较多,受灾面积不用说了,那也是最为广阔严重的。除此之外,出了幽州,要不了多久便是边境。这幽州要是一乱,边境再起战事,无疑是雪上加霜般。所以,也不怪朝廷会把首要赈灾的方向对上幽州。
进入幽州地界,暗十便去打听了李大人的进展如何,收集整理好后呈递给赵彦琮看。
这半月来,李大人一路挑掉不少官员,声名远扬,惹得还没有被查到的地方官员瑟瑟发抖,纷纷检查自己治下可有什么纰漏,别被这位大人给逮了个正着。
当然,也有人打了贿赂李大人的心思,特地暗中献上美人钱财,不求能在赈灾款两种抹到多少油水,只求李大人能够放过一马,别那么较真,让大家都能够有个好日子过。
然而,李大人之所以能够被圣上钦点,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人吗?
太小瞧人家了吧!
李大人当即就怒了,美人丢出去,银子也扔了出去,那位一肚子花花肠肠的官员自然也被撸了乌纱帽,正对自己招惹到了这么一尊大佛悔恨不已呢。
听罢,赵彦琮忍不住笑了笑,低喃了一句“不愧是铁面无私李大人啊”。
阿黎在一侧听的云里雾里的,有些好奇地竖着耳朵继续听。
暗十将李大人一路走开撸掉的官员一一报来之后,赵彦琮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灾难当头,想的不是为百姓,却一门心思钻空子开为自己谋利,真是……
赵彦琮缓了缓,道:“李大人如此也算是犯了众怒,一路可还安好。”
暗十道:“据消息,李大人已经遭遇四次暗杀。不过好在并未得逞,李大人安然无恙。”
李大人那么铁面无私,又撸掉好几个的官员,有人胆战心惊,自然有人兵行险招,不过看样子李大人心里对自己这么一路狂拉仇恨的操作了解得很,安保做的很是到位。
赵彦琮又问了一些事情后,便挥手让暗十离开,准备洗漱一番好能休息,转眼间便见阿黎脸上残留着些许的怒意。
赵彦琮来了兴趣,问他这是在气什么,阿黎立即气鼓鼓地道:“公子,为什么像李大人那样为百姓着想的人要被人杀,而那些只会啃噬百姓血肉的人却活的好好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阿黎越想越为哪位李大人抱屈。
赵彦琮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
真是个傻小子,这世上哪来的公平可言?
“或许是因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彦琮开玩笑一般道,阿黎瞪大了眼睛,表情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赵彦琮没忍住,笑道:“我唬你的,随口一说罢了。”
阿黎瞪大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没反应过来,呆愣的模样着实可爱,赵彦琮没忍住,捏了捏好不容易养起来一点肉的脸颊,道:“好人有好报,李大人如此为民除害,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着舒服,阿黎弯了弯眼眸,握拳道:“李大人这么好的人,才不会被人杀了的 。”
翌日,李大人遇刺重伤的消息便传到了赵彦琮的耳中。
…………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彦琮当机立断就往李大人所在的城池方向赶去。
路上,阿黎有些忐忑地问:“公子,那位李大人会没事的吧?”
赵彦琮唇瓣微抿,半掩在黑暗之中的双眸宛若星辰般耀眼,又似烈火一般在熊熊燃烧,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会没事的。”
良久,赵彦琮低声开口说道,声线中夹杂了一些寒意,搭在双膝上的手略微收紧手指,指下衣裳被抓的的起了褶皱。
良久,那双手逐渐松开手指,露出起了褶皱的布料,随后,那双好看的手缓缓地将褶皱抚平,半垂的眸子射出幽然冷光。
“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