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闹事,富户献粮以自保。”
此话一出,一桌子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尔乃神人也”的眼神看着他,纷纷致以崇高的敬意。
“小公子,鄙人劝告你一句,这话呀,还是私底下说说为好。”一人见他年幼不知人情世故,好心提醒道。
赵彦琮拱手施了一礼,道:“多谢兄台好意。”
接着,赵彦琮不着痕迹地打听了几个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差不离了便起身告辞。
入城匆忙,赵彦琮还没来得及将城里看个遍,既然探听到灾民的大概位置,那便走这一趟。
灾民大概位于城西,是城中贫民百姓所住之地,屋舍简陋,街道四处都有污水秽物,天热之下味道更是冲天。
赵彦琮拿着衣袖略略遮了遮鼻子,不过这也抵挡不了那难闻的恶臭味,比之霖仙都不为过。
“这里脏乱成这样,徐畅都不知道处理的吗?”赵彦琮皱着眉头,愠怒道。
暗一闻惯了血腥味,自然不会觉得有多么难以承受,只是赵彦琮毕竟没有怎么经受过,担心他被恶臭熏晕过去,便提醒道:“殿下,先回去吧。”
赵彦琮摆了摆手,头朝外深呼吸几口,勉强道:“无妨,我还能经受得了,先进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吧。”
这时候的道路可没有什么下水道的铺设,一些生活用水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打开门往一边直接倒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就方才,赵彦琮走到半道,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一大婶端着一盆脏到不能再脏的水就往外倒,险些溅到赵彦琮的衣角上,暗一下意识地就将赵彦琮护在身后,眼神略微凶狠地瞪了一下那个大婶,把人给吓得拿着盆就缩回了门内,“砰”地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好了,那位大婶应该不是故意的。”赵彦琮看了眼紧闭的大门,道。
暗一道:“殿下想要查什么就交由属下等查,这里脏乱不堪,不是殿下来的地方。”
“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赵彦琮负手浅笑道:“那什么是我该去的地方?是高门大院?还是亭台楼阁?暗一,这里,也是王土,是王民。”
说罢,赵彦琮镇定且坚定的抬脚往前走去。
因着屋舍有限,徐畅便命人在一些比较空档的地方搭了草屋,以供灾民居住。
好在夏日炎热,这草屋还能起个遮阳的作用,不然这要是冬日里,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赵彦琮虽然没有刻意彰显身份,穿的也是最为普通的衣裳,但是这通体的气质也足以表现出他与常人的不同来,故而他一出现在灾民眼前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中,畏惧大于好奇。
草屋中,基本上是老幼妇孺,赵彦琮看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壮年男人,不禁有些疑惑。
“老人家,小可有个问题想要一问。”赵彦琮寻了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蹲下身子,放轻语调问道。
老人家的身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确定赵彦琮并没有什么恶意之后,才颤颤巍巍地道:“小公子有什么问题?”
赵彦琮道:“请问这位老人家,为何不见成年男子呢?”
老人家道:“人都去城外排队领粥了。”
赵彦琮看了看日头,有些诧异:“现在?可这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老人家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悲凉:“不去早点,哪有吃的呢?”
唇瓣略略一抿,转了话题问道:“老人家是何时来的?从哪儿来的?”
老人家略有不解地看了眼赵彦琮,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么多的问题,但看他身后有人保护不是个好惹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回道:“半个月前,从平阳来的。”
平阳位于蕲州北方,与霖仙相邻,也是受灾严重的地方。
赵彦琮接着又问道:“那老人家可否方便告知,这粥棚平日里都是几时开放?一日可供多少人口粮?”
老人家摇摇首,道:“这小老头儿哪里知道,小公子要想知道,去看看不就好了?”
赵彦琮见状,便道:“那,打扰老人家了。”
赵彦琮站起身来,又寻了几个看起来好说话的人,问了几个相似的问题,得了答案后,赵彦琮便离开了这里,回了客栈。
唐居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还换上了一身新衣,脸上也做了处理,免得被人认出来。
推开门一见到面容大有不同的唐居楠时,赵彦琮还惊愣了一下,若不是暗四在身边,还以为是哪个小毛贼呢。
“唐兄。”
赵彦琮伸手做了“坐”的姿势,同唐居楠落座之后,神色略微严肃正经,道:“今日傍晚,趁着出城人多时,我让人送你出去,这回可不要再随意离开了,我也不能保证能够每回都能及时地救唐兄你。”
唐居楠自认自己是添了麻烦,不过他也很认真地道:“殿下,就算回去了,我还是会再回来的。徐畅此人,我若不看着他伏诛,心难平。”
就这么嫉恶如仇的性子,当初该去的是大理寺而不是户部。
赵彦琮额头有些抽痛,唐居楠的轴不是一般的轴,别看平日里还算好说话,这一但跟你犟起来,亲生老子都压不住。
赵彦琮苦口劝道:“唐兄,徐畅所犯之事一旦认罪定,便不会由着他逍遥法外。唐兄这是信不过孤吗?”
一国太子的承诺还是挺管用的。
唐居楠看着赵彦琮的双眸,道:“可殿下也是心有顾忌。”
此言一出,手指略微有些僵硬。
赵彦琮半垂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手搭在窗棂上,放眼远眺。
唐居楠背对着赵彦琮而坐,自话出口后便保持着沉默,不言片语。
唐居楠说的没错,他的确心有顾虑,顾虑太多,便不敢任意行事,深怕棋差一招便满盘皆输。
“唐兄,徐畅此刻应当对全城的防卫都戒严,安全起见,唐兄便先带在这里养伤,待伤势好了之后……”
赵彦琮顿了一顿,转过身来,半侧着看着他,问道:“不知唐兄可愿随我一起?”
唐居楠错愕地转过身来看着赵彦琮,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
赵彦琮点了点头,道:“不知道唐兄可有这个意愿?”
唐居楠沉思了一会儿,颔首道:“好。”
赵彦琮笑了一下,走上跟前,朝他伸出来手,道:“那就多谢唐兄信任。”
唐居楠站起身来,反手握住他的手,道:“是我多谢殿下不嫌。”
·
赵彦则的事情还没有弄出个结果来,北边的战事便传到了京城。
虽然前世今生改动颇大,但该有的还是会发生。譬如北方旱灾,这说要旱,就绝不给你多下一滴雨。
当然,如此一来,北方起战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幸而之前赵彦琮再三提醒之下,皇帝对北方边防上了心,提前做了防备,也不算毫无抵抗之力,挡了前几次的猛烈进攻。
不过这次是北荒十三族联合在一起进攻,来势凶猛,边防守军一时也有些告急,需要朝廷派军援助。
皇帝在朝堂之上提了这件事,问有何人愿意领军作战的,倒是有不少主动站了出来,只是要么过于年轻没有威慑力,要么就是年迈不得用,或者就是能力不足,竟找不到可堪大用的。
如此僵持之下,有人顶着触怒龙威的危险,提到了吴子虞的名字。
吴子虞已经离京将近两年,猛然一听这人的名字,有些人还有一种恍惚之感,但大部分的人是下意识的看向皇帝的脸色,心中暗骂那人不知趣地提了吴子虞的名字,更为担心皇帝会就此勃然大怒。
皇帝倒是没有臣子们想象中的生气,而是开始沉默了起来,这更加让底下人内心捉摸不透。
这……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是同意启用吴子虞,还是……把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给叉了出去?
沉默了良久,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皇帝幽幽道:“神威大将军战无不胜,又是守卫北方边境多年,对北荒十三族甚为了解,的确是不二人选。”
……
然后呢?
不二人选后也该给话,是用还是不用吧?
然而皇帝就是这么可恶,话说到一半之后来了一句“明日再议”,然后就退、朝、了。
呵……
行叭,你是皇帝你任性你说了算。
下了朝之后,一些老臣思来想去,觉着其中必有深意,联合几位老友过府详谈之后,连夜递了帖子进宫,据说上书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几位进宫的老臣们都纷纷请辞休假在家,更让人内心不安起来。
不是,这都聊啥了?人咋都不来了?
朝中多派系,不来的还都是领头的人,留下群龙无首之人,面面相觑不知一会儿上朝该往何处方向使力。
上朝要商量的事还是派哪位将领待人去支援。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为了在朝大臣们的意见。
有几人深思过后,站了出来,报了几人的名号,也有武将主动站了出来请战,皇帝都只坐着不发评价,等人说完了之后,就淡淡地来了句:“还有爱卿要自荐的吗?”
如此几番之后,皇帝再问“还有爱卿要自荐的吗”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
皇帝扫了一眼自荐或推荐的一干人等,首先道:“诸位爱卿愿意前往领战,朕很是欣慰,我朝有诸位爱卿尽心血,是我朝之幸。”
众臣口呼“为皇分忧,臣之本分”。
皇帝唇角微微一勾,忽然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负手而道:“诸位爱卿为国分忧之心,朕明白。只是兹事体大,需得一位有资历、有将才之能将,将北荒十三族一举逼回草原深处,伤其根本,方可能令其数年之内不敢再生乱心。诸位,谁有这个能力?”
这……
北荒十三族虽然人数没有中原的多,但是个个都是马上勇士,骑兵更是骁勇善战,对比起来,中原骑兵的战斗力着实薄弱,若不是有城防抵抗,很难说在对方的铁骑之下能得胜利,更不用说连马都比不上人家。
如果按着皇帝的要求来,那能做到的,恐怕也就只有吴子虞了。
所以……
这说来说去还是要吴子虞来当这个将领,昨日不直接说明是担心有人阻拦,而夜晚几位老臣进宫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今日却没有上朝是不是说明……
说明,对于皇帝的这个决定,他们只能赞同……?
脑子反应快的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连忙表明自己态度,推荐吴子虞。还有些反应略微迟钝的,回过神来也是高喊“臣附议”,只剩下零星几个没有表明态度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大局。
皇帝略为满意地看了一圈,颔首道:“那便命神威大将军领兵吧,由二皇子赵彦钺为副将。”
前半句,大臣们没有什么异议,可是后半句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您是在开玩笑的吗?
二皇子?
不是涉嫌挑事危害京城安全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等候发落的吗?
怎么摇身一变就成副将了?!
大臣们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刚要来一句“臣有异”,转念便想这是不是皇帝和那几位老臣们商量好的?
如此一来,心有疑惑的没有开口,想要开口的见没人开口,便索性不说。
反正上战场的又不是自家儿子,得了军功又不可能给自家带来荣耀,皇帝爱让哪位皇子就哪位皇子去呗,反正心都偏到中宫那边去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会因为让哪位皇子带兵就认为哪位皇子会威胁到太子的储君之位。
此消息一经传出,柳赟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什么?二皇子为副将领兵?”
柳赟跟看到天塌了一般的模样惊愕道。
顾老先生眉头一皱,拿着手板敲了一下他的胳膊:“喜怒不形于色,才教给你的,就又忘记了?”
柳赟吃痛低呼了一声,捂着胳膊揉了揉被打的部分,道:“这不是太惊讶了嘛。顾爷爷,那这么一来,碧澄湖一案,二皇子是不是脱离了嫌疑?”
顾老先生捋了捋长长的胡须,乜了他一眼,道:“你不都是找了余大公子吗?”
额……
猛然被揭穿的柳赟挠了挠脸颊,干笑道:“瞧顾爷爷这话说的,我这就算找了余泽轩,问了些问题,可该我不知道的我还是不知道呀。”
顾老先生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捏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催促道:“快下。”
柳赟撇了撇嘴,落下一字,道:“顾爷爷,你又在卖关子了。”
顾老先生紧跟着又落了一字,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我卖关子还是你小家伙在跟我这个老头子兜圈子?既然陛下已经任命二皇子当副将,那就足以说明陛下的态度。”
柳赟听后,若有所思。被顾老先生催了一下,下了一字。
几子落下之后,顾老先生收了棋子,道:“罢了罢了,你今日心有旁骛,这棋下的也没甚意思,还是改日再下吧。”
说罢,拿着手板起身,一扶衣袖施然离开。
柳赟眨了眨眼,低头一看,棋盘上,白棋的输势已成定局。
撑着额头,手指不由自主地点着棋盘边缘,叹了一声,低喃道:“所以啊,这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天家的父子情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同样震惊的还有余皇后。
赵彦钺在北郊军营如何,余皇后并不担心,有赵彦琮打点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让赵彦钺吃苦头的事。
然而这次不同,那可是去北荒。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个不留神就是把命交代在战场上,若非必要,谁又愿意身边亲人去战场呢?
李婕妤一听闻消息,顾不得其他,径直奔向未央宫,朝余皇后哭诉,恳求余皇后向皇帝求求情,别让赵彦钺跟去战场。
“娘娘,嫔妾求您劝劝陛下,阿钺他年纪还小,他还不到十二,排兵布仗的他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跟着去战场就是去送死,娘娘,娘娘!嫔妾就这么一个指望了,求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不,看在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之间的手足情分上,别让二皇子去战场。”
李婕妤哭的妆发尽乱,伤心欲绝,弓着身子跪伏在地上,看着卑微极了。
余皇后将怀中被惊醒的女儿交给身边女官,抬了抬手,让侍女将李婕妤搀扶起来,而后道:“本宫知道你的一片慈母之心,只是你要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就算是本宫,也不可以。后宫不得干政,李婕妤,本宫体谅你爱子心切,一时情急之下胡乱言语便不予追究,倘若再犯,便以宫规处置。”
李婕妤刚一坐下,闻言立即起身想要辩解,却被身边女官给摁了下去。
余皇后接着道:“李婕妤,本宫知道你现在心中必然是认为本宫铁石心肠,公报私仇。本宫也不妨跟你直言,此次前去北荒,有神威大将军吴子虞带兵,二皇子身为皇子,吴将军不可能不看顾他的安全,而这场战事陛下十分看重,倘若能在其中立下功劳,对于二皇子而言,是份难能可贵的机缘。李婕妤,你该不希望二皇子一辈子做个碌碌无为的亲王吧?这孩子的命运前途,李婕妤,你可要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