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摸—了,梦十三,你这副尊容我不敢认,但你的声音打死我还是认得的。”
呃,是声音出卖了自己。
好吧,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梦十三将心一横,认了。
“小艾,看在我们同都是下人的情分上,就放过我们吧?”
小艾鼻子底下冷哼了一声,斜斜地乜了梦十三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戾气。
“同是下人?我是镇西王府的人,你是叫花子,他是镇南王的随侍,有什么情分可言?”
小艾刚刚摆脱了丫环身份,好不容易做了人上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曾经丫环的身份,梦十三这不长眼的东西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不教人窝心又窝火?
一张脸阴出雷雨天,一双眼珠子是白的多黑的少,象只金鱼似的鼓凸着。
“如今我小艾可不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呼来喝去的小丫环了,我是镇西王郡主,太师府的小夫人。听着,而今我也当家作主了,懂?”
“小艾……”
“叫我小艾夫人。”
长长的指尖一把掐住了梦十三的脸庞,一点一点地从泥污中现出一道血痕来。
“哭呀,闹呀,你不是很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吗?你一闹,整个镇南王府都围着你转,宋昭远当你是个宝,就连这个男人……”
她瞄了一眼无疾,脸上莫名现出一抹红—晕,虽然很快就被一阵狂笑淹没,却没有逃过梦十三一双警觉的眼睛。
而女子之间最为敏感的,便是少女特有的娇—羞,那一抹红—晕分明写着对无疾的爱恋之意。
梦十三暗暗一声耻笑。
从前杨九郞在大街上遇着有些姿—色的女子便上去搭讪,一只巧、舌、如、簧说得女子心、花、怒、放,脸上便带着这种娇—羞的红—晕,若非晓得杨九郞是个叫花子,嫁给他的心都有。
多半那些女子都会很大方地赏给杨九郞几文买炊饼的钱,他每回得意地回头与梦十三炫耀:“学着点”。
无疾虽然只是宋昭远身边一名随侍,但自幼跟随王爷征、战,已是名副其实的副将,且生得伟、岸、英、俊,小艾心生爱、慕也是很自然的,只等着蓉蓉郡主与王爷成婚之后便将她许配给无疾为妻。
谁知世事轮回,而今这个思、慕已久的男人就在她的面前,却已成了她的瓮中之鳖。
她要想在太师府站稳脚跟,无疾则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踩脚点,即便出卖的是自己曾经心爱之人也是在所不惜。
“糟了,无疾,看来你没戏了,嫁个七老八十的也比嫁你这样的小厮要好啊,今日她不整死你,这小夫人就当得不安心呐。”
梦十三有些沮丧,从前怎么没想辄巴结巴结蓉蓉郡主身边这位小艾呢?
她不懂人情世故,却知道一个女子若是为了自己连心爱的男人都不肯放过,那无异于蛇、蝎、之毒了。
这回无疾恐怕是在、劫、难、逃。
“你知道吗,你最可恨之处就是拿着聪明当糊涂,你也迟早会死在你的聪明上。”小艾被看破心思,恼怒道,“不错,你们都必须死,我不会给你留下出幺蛾子整人的机会。”
一想起被梦十三整得满巷子被鬼追的狼狈,这些日子陪着蓉蓉郡主请神驱鬼的受了多少罪,就气得想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给我捆了交给太师爷发落。”
管家捂了鼻子:“太、太臭了。”
家丁都自动离得八丈远,那味儿熏得人没法睁眼呼吸啊。
一盆凉水照面泼下来,梦十三打了个寒颤,将脸抹—干—净—了,双眸直溜溜瞪着小艾。
“活脱脱的梦十三,你跑不了的。”小艾的的尖利指甲又往她的鼻梁上抠出了一道血痕来。
“梦十三?不、不是镇南王府的昭玉郡主吗?”花痴宝盯着梦十三的脸瞧了半晌,还未醒过神来。
吃过“昭玉郡主”的亏,叫他在大街上当众脱了、裤子出尽了丑,这报仇的机会来的正是时候,登时就将那双黄豆眼瞪圆了。
“昭玉郡主,呵呵,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小艾心中一喜,捉住了刺客,又将梦十三这个假昭玉郡主朝高太师手里一交,还怕不能在太师府立稳脚跟吗?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无疾一跃而起,两指径直掐住了她的咽喉,在贯力之下趔趄了几步抵在了马厩柱上。
“无疾?”梦十三呆望着,一时不知所措。
“来、来人呀……”小艾拚命挣扎着,极力伸手去拉扯马厩的护栏,随着“咔”地一声,伴着喉骨被掐断的声音,同时马厩的护栏被扯断,而无疾也已至强驽—之末,没能稳住身体,被顺带着一齐倒了下去,看着小艾咽了气他才放心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管家吓得尿了裤子,拉着梦十三拚命地磕头如捣蒜:“求求您,求您饶了小的一命,昭……”
一根银针飞掠而来,正中管家的咽喉,那一声“昭玉郡主”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杀人啦,杀人啦。”
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花痴宝,哪里见过这阵势,登时吓得面色煞白,抹头就往外奔逃而去。
一根棒槌象是会走路一般紧随着他的脚后跟,砸在他的屁股上立马将他砸趴下,又吓得他哇哇地连哭带嚎:“鬼啊,有鬼,求求小舅妈别跟着我啊。”
“走了棒槌。”宋昭远欺身飞掠而下,一手抄起地上的无疾,朝着惊呆了的梦十三唤了一声。
“呵呵,想走?”高太师的声音冷冷于马厩外响起。
马厩外已是火把通明,照如白昼。
刚刚还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花痴宝,一见高太师便来了劲,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抖起那一身芦花羽毛冲着马厩嚷嚷道:“得亏爷身手不凡,哼,想害爷,没那么容易。你们都乖乖地给爷走出来,爷保证赏你们一个全尸,否则卸了你们八大块,为我小舅妈报仇。”
“什么,小艾死了?”高太师那个心疼呀,新娘子刚刚到手还没捂—热呢,这就没了?
一怒之下狠跺了几脚,刚刚被扯断了护栏的马厩颤了颤,摇摇欲坠。
“王爷,老贼尚不知您在此,您就带着梦十三快走吧?”无疾浑身是血,气若游丝,而他永远惦记着的是自己的主子。
“别说话。”宋昭远放眼四周,皱了皱眉头,在此种情况下要带着命悬一线的无疾和毫无功力的梦十三离开,着实有些吃力。
“王爷您快带着无疾走,十三就一叫花子,不打紧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一个叫花子,一口咬定了是花痴宝将她掳进府的,高太师又能拿她怎么样?
梦十三打定了主意豁出去了,正要“慷慨就义”之时,无疾吼了一声:“上马,走。”
抡起一脚费尽最后的力气将护栏一踹,惊马跃栏而出,奋蹄狂啸,马厩晃了几晃,“哗啦”一声马厩坍塌。
与此同时宋昭远伸手要拽梦十三,好死不死的她正打定主意转身,一手没拽住,又来不及上马,全都被压在废厩之下,幸有茅顶与桐油布毡覆身而没有完全暴露在高太师的眼皮底下。
只是好死不死的梦十三正好趴倒在小艾的尸体上,恰恰她那已经变得冰冷的脸贴着她的脸,万分恶心涌上心头,想推开又不敢动弹,只能勉强忍住了呼吸。
高太师看着废马厩,眉头深锁。
“舅、舅舅,可能今夜风太大,把马、马厩给吹倒了,刺客可能压死了。”花痴宝庆幸自己跑得快,没有被马厩压到,只是这惊吓,说话又变做结结巴巴的了。
高太师环顾四周,看到他的宝—马东奔西跑,家丁们争相追赶乱哄哄一片,面色黑了下来。
“刺客还没抓到,折损了一个小夫人不够,还搭进去一个马厩,伤了老夫的宝—马,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都活腻歪啰?”
家丁个个额上点点冷汗沁出,大气不敢出。
梦十三终于忍不住,轻轻将脸挪开了几分,却不料牵一发而动全身,废厩里又“咔”地发出一声巨响。
“扒了马厩,把刺客搜出来,死的活的都要。”高太师听到响声一个急回旋向前,宽袖一展:“给我搜。”
茅草与桐油布毡只是很薄的一层,只要稍拨弄,所有人便暴露无疑。
无疾腾地站起身来,一手拽了小艾的尸体,十分吃力地朝着高太师走了过去。
梦十三正要跟着起身,被宋昭远死死地摁住了。
“什么人?”
“征—南—兵—马—轻—骑副将无疾。”
高太师定睛一看,果然是宋昭远身边那个神气活现的随侍无疾,一丝冷笑浮上他的面庞。
无疾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浑身是伤还带着马厩的臭气,却于狼狈之中带着一股子不可磨灭的豪气。
“对,就是他杀了小舅妈。”正好家丁追回一匹黑马,花痴宝一把夺过了爬上去。他并不会骑马,只是装装威风罢了,把握不住绕着废马厩直打转,家丁死命拽住了马缰方才稳住了。
家丁一人拽两马还擎着个火把,有些手忙脚乱的。
花痴宝一旦稳下来,便一鞭打在无疾身上,打得他趔趄了一步,但仍努力地站稳了脚。
“带走,老子要找镇南王说理去。”
高太师的狂笑声与乱马的嘶吼声划破了夜空。
“无疾,无疾,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的坏话啦。”梦十三的嘴被宋昭远牢牢地捂住,双泪横流。
泪犹未尽而宋昭远已一把攥着她的一只胳膊掠出身去,跃上花痴宝身旁那位家丁的马便要策马飞奔。
却不料那家丁竟然对高太师忠心耿耿,在那种冲力之下死活拽着马缰不撒手,而他的另一手还攥着花痴宝的马缰,花痴宝抱马趴着不敢动弹,哭爹喊娘嚎舅舅。
高太师情急之下,抡起一把大刀便飞向家丁,堪堪将他对心扎了个通透,那死尸却缠着两匹马缰愣是没有松开,四人两马被高太师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梦十三紧贴着宋昭远的身后,趁势夺了一名家丁手上的火把,想将花痴宝的马缰烧断,却又因风势所致,火便烧在马尾巴上,又很快燎着了马屁股。
马被点着了屁股,跑得越快火烧得越旺,狂啸着奔腾而去,反将宋昭远与梦十三以及家丁的尸首带着冲出了太师府,在花痴宝的哭嚎声中向着西城门外的山道狂奔而去。
“高太师,想要你这宝贝疙瘩,拿我家无疾来换。”宋昭远撂下狠话来,“记住,无疾少一根毫毛,王金宝便缺一块肥肉。”
高太师投鼠忌器,不敢冒然继续追下去,顿足捶胸的,也只得领着家丁回府拿无疾回来换人了。
但这回宋昭远的运气似乎不太好,花痴宝的马屁 ̄股烧得通红,狂性大发,而山道边缘便是万丈悬崖。
“救命啊。”花痴宝的哭声都已变了调。
“十三,抱紧本王。”
梦十三将头埋在宋昭远的后背上,耳旁风声呼啸,马鸣声声,连人带马带尸通通往万丈深崖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