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很模糊,背景又暗,可即便如此,还是很轻易就可以看出照片里的人。
很稚嫩的一张脸,赤裸着上身,睁着眼睛麻木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陈嘉漫坐在那看了好半天,嗡嗡响的脑仁才渐渐平静下来。
手抖得厉害,很艰难才打出一行字:“你是谁?”
对方信息回的快,扔给了她一串数字,是电话号码。
陈嘉漫到处找手机,打过去后才发现,接电话的人,竟然是小晗。
她也直接,很坦白地说:“我要你撤销直播,并且在网上承认,我就是你请的枪手,让你的律师,把那些赔偿全部都抹掉。这都是你欠我的,”她说,“当初若不是你在到处乱走,我也不会因此受罚,不会丢掉导游的工作没了生路,所以,你不要以为你把我带过来,我就会感激你,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陈嘉漫沉默地听着,她想起很久以前,小晗问她:“阿漫姐姐,你为什么会这么帮我?”
她说:“我想你能做个好人。”
小晗应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答应了就能做到,承诺于他们,不过比纸还薄。
她一句话都没说,挂了电话。
挂了以后,她才想起,应该问一问小晗,那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午饭孟远川没有回来吃,她搬过来后,肖阿姨也来了这边,鹩哥吉吉自然也在。
陈嘉漫喂了吉吉后就一个人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会——没睡着,她坐在床上翻书看,直播开始前,她在微博上发了最新的消息。
做一个傻瓜也比作恶一小时强。
这是美国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在短篇小说《傻瓜吉姆佩尔》里的一句话,她突然引用出来,没头没脑的,关注她的人都看到了,皆是一脸懵,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
陈嘉漫也没有解释。
发了消息后她就退了出来,那时孟远川还被都在路上,他在车上看到了她的这条消息,心头一紧,打电话回去。
肖阿姨还没走,两个安保人员也还在家里,陈嘉漫一整天都没有外出。
肖阿姨去画室看了看,告诉他:“阿漫在准备直播的事。”
她确实在准备直播,一样一样清点整个过程里会用到的东西,尽量不要有任何遗漏。
她做得很小心也很仔细,肖阿姨把电话给她,她还嘱咐孟远川:“开车小心一点,不要急,我自己可以的。”
之前孟远川就教过她好几回,镜头什么的都调试好了的,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画就可以。
两点钟,陈嘉漫准时开了直播,她没有关心有没人来看,只是在开头说了一句:“我是兔几。”就开了音效径直画了起来。
直播前,她一直确定不了自己应该画什么,因为紧张也因为有些害怕,她脑子里懵懵的,像是塞了一团团浆糊,想正常思考都有点难。
可是江滨的出现,小晗的威胁,反倒是让她明朗了。
她要画她记忆里最深的东西。
她记忆里最深的,不是那场噩梦,也不是幼年时遭遇的种种歧视和不平。
她一直记得的是程夕和她说的那个故事,所以她的开场音效是程夕给她念的故事,柔和而温暖的属于程夕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一只怕黑的小兔子,它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大叫:‘有人吗?和我说话,我害怕,这里太黑了。’和它关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小兔子,那只兔子已经很老了,看它这样就说,‘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这里这么黑,你也看不到我。’小兔子说,‘没关系呀,有人说话,就有了光。’”
她画的是,光明。
漆黑犹如牢笼一样的世界里,一个瘦弱的影子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她身周的泥土是干裂的,草木枯萎,万物凋敝,整个世界,透过一股子让人绝望的孤冷和寂寞。
但是在那个影子的身侧,有太阳如明灯慢慢升起,有水流缓缓地浸润着她身下的土地,也有小草悄悄在地底翻身,那些都是希望,也都是光明。
陈嘉漫画的并不快,可也不慢,笔触细腻流畅,很多地方,她几乎一笔就能完成。
镜头是从她斜上方拍下来的,对着观众的是她柔软秀致的侧脸,因为离镜头近,所以观众可以很清楚看到她的发丝,柔软地垂在她的脸侧。
她坐在高脚椅上,画板就放在膝盖上正对着摄像头,而她的手一只压着画板,另外一只握着笔,在画板上流畅地移动着。
打形,描边,勾勒细节。
本来看的人是关注画的,渐渐地被她的手所吸引。
那双手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暂,指甲泛着淡淡的粉光,柔和得就像是一粒粒粘在指间的珍珠。
一动一静,就像是精美的艺术品。
不断有人刷屏:手美得太违规啦,完全没有看她在画什么,感觉我可以盯着那双手看一辈子!
后面很多人跟:加我一个!
加我,加我!
陈嘉漫形打的很快,毕竟画面相对简单,但是细节画起来相当慢,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难免会转移到其他方面去,比如手,比如她清丽秀致的长相。
有人说,好想她能抬头看一眼,有多美。
孟远川搬了张椅子守在门外,没有打扰她,静静地拿着平板看直播上的评论。
恰好就看到了这一条,心里有点醋,也有一些些的不舒服。
他的阿漫,不应该这样被人评头论足。
不过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专业的人在看直播的,因为他同样看到有人在很认真地点评:“只看画画的起势就知道,兔几绝对是老手,还有她的线条,特别有层次感,透视很标准,形抓得十分准确,结构满分……”
他还在看着,突然下面冒出一张照片,因为评论的人多,那张照片又模糊,所以一下就被顶没了。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不及回放看清楚,就是一大排评论像雨后春笋一样,整整齐齐出现在屏幕上:看兔几真面目,滥交!炒作!请枪手!
然后就是照片,一张又一张,哪怕再模糊,也足以让人看清照片的刺激程度。孟远川下意识地冲进去要关掉直播,才摸上电脑,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阿漫。”他轻声说,“关掉。”
她手抬得匆忙,笔从她膝盖上掉下去,清脆的落地声中,她偏头看到了屏幕上的照片。
刹那间,她的脸色变白,雪片一样,透明而脆弱。
她动了动嘴唇,然后许多在屏幕前的人都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金声玉润一般的音质,清晰地说:“不用关。我想知道,她可以有多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