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吹了会儿风,阿梵脑子清醒了点儿。离端午的画舫大赛还剩一个半月了,她思量着船上还需要添置东西,不仅东西要添,舞娘、厨子也都需要聘请。
原来画舫里也有舞娘,是个丰腴的胡人姑娘,不过去年因为吃多了酒,把门牙磕掉了,不敢冲着客人笑。
要招待那些体面的世家子弟,需要个能撑住场面的舞娘。
夜色沉沉,平湖上只有风声,天与地似乎陷入了睡眠中。远处一队火把蜿蜒而来,像条冒着红光的蜈蚣在移动。
没多久,那队人朝着码头来了,脚步声整齐沉重,很快衙役们便把她的船围了起来。
先是制住了正在收拾祭品的道长和他两个小徒弟,曹青朗声向船上道:“上面的人下来,县令大人在此。”
阿梵喝得微醺,脑子不太好使。她托着腮,扒在船舷上看着岸边众人簇拥着的伟岸身影。
灯火下的那双眼睛,冷淡疏离,莫名地让她有种熟悉感。
她打了个酒嗝,以手覆脸,从手指缝里去看陶君然,还是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容秀慌慌张张地过来晃了晃她的袖子道:“夫人,县令老爷到了,要你下去说话。”
容秀从前也是官宦世家,比起其他丫头是见过世面的,不过这新上任的老爷跟她以前见的都不同,他手下那些人一看起来就不好惹,杀气腾腾的。
阿梵身姿摇曳地下船,虽然喝了酒,却还好稳稳地过了走板,秉持着这些年被迫学的礼仪。夜里风大,将她披垂的秀发卷起,她任发丝纠缠在脸上,青色的裙衫在风中飘摇,慢慢向陶君然走过去。
早已经有人抬了椅子过来,那个人身着乌青圆领右衽长袍的人,正端坐在灯下,面无表情。
真像庙里神龛上端坐的神君。
阿梵向着陶君然福了福,有些纳闷地问:“大人也是贺我画舫开张之喜?可惜酒喝完了。”
她站得近,陶君然鼻端有淡淡酒香。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再眯着那双眼睛了,瞪得圆圆地瞧着他。
陶君然盯着在捕快手下挣扎的道士问:“他是谁?你跟他有何关联?”
阿梵刚开口,风将发丝吹入最内,她用舌尖一点点将头发抵出来。
“法云寺的道长啊!今日特意请他来祈福的。”阿梵揉了揉太阳穴,他问这话什么意思?
陶君然斜睇她一眼,问道:“本官收到奏报,这道士私运镔铁、鍮石,近日正暗中寻找船只将东西运走,”他意味不明地看着阿梵,向身后抬了抬指头。
背后站着的曹青厉声道:“带走,收押!”
道长和两个道童不停求饶,被衙役捂着嘴拖走了。
阿梵脑子清明了点儿,前任县令还在任时,时时贴出告示警告有船的人家,像是宾铁、珊瑚、玛瑙、乳香之类的都属禁榷物,只能官府专卖,不允许民间私自贸易,抓到了要下大狱的。
“凡与他有接触者,都要仔细盘查,搜缴藏匿禁榷物。”
曹青在旁喊道:“搜!”
衙役们早有准备,点起火把就要上船。
“等等!”阿梵眉头皱着,看向陶君然的目光里像是在挥舞小皮鞭。
新点的灯笼挂在竹枝上,灯下,陶君然板正地坐着,身姿如松,表情舒朗淡漠,正握着书翻看着。
阿梵走上前,侧头盯了眼曹青,向他道:“大人,我有内情要禀告,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陶君然目光顺着书上的字迹上上下下,翻了一页道:“说吧!”
阿梵又看一眼曹青,防备地走到他身侧,微微俯身,长发滑落在他肩膀处。他耳畔有她带着酒香的呼气,陶君然皱了皱眉,将书挡在她脸前。
“站好,本官耳力不差。”
阿梵敛着袖子站好,“大人为何执意要搜我画舫?我已经说过了,道长只在岸上打醮,并未上船,今日在场数十人都可作证。就算他想藏匿东西,怕是都没机会。”
“保不准他有同谋呢!”曹青原本是在装门神,目不斜视道。
阿梵白他一眼,又转头去看陶君然,他竟然还在看书,看样子还是真看进去了。
“大人,您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民女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你不如直接说。”她突然蹲下来,扬着下巴迎上陶君然的目光。
曹青噗嗤一声,马上又憋回去,继续装门神。
陶君然放下书,垂着眼帘看她,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唇形饱满如含珠,巴掌大的脸,肌肤莹润,仰头倔强地与他对视。
阿梵继续道:“您把我叫去仙女庙问话,水匪不过是幌子吧!说是召见众舫主,其实想见的就是我。您跟我说话说得最久,我走了您也没留,没再见其他舫主;今天旁边停了几艘船,船主都跟道长说过话,你偏偏谁都不搜,偏要搜我的船,就是对我有兴趣。”
陶君然指头敲打书页,“还有呢?”
阿梵含了含嘴角,自我挣扎一翻,“京城美人众多,我好像也没美到艳冠群芳的地步吧?你这么留意我,该不会是从前就见过?”她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我见大人第一面就觉得你眼熟。”
曹青脸色一凛,不自觉地腾起杀气。
阿梵毫无知觉地打量着陶君然,她突然抬手抚在他脸上,盖住大部分五官,只留指缝间的一双眼睛。
陶君然没动,从她温凉细长的指缝间淡淡地看着他。
“大人,我认出您来了。”她眯着眼睛嘴角弯弯,轻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您也别为难我,我们来打个商量好吗?”
“说说看。”陶君然合上书页,暗中向身后做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