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市巷住的多是些家境殷实的富绅,户户都是高门大宅。
阿梵看着大门旁被风雨吹得脱了色的对联,扭头瞥了眼陶大人的府邸,笑盈盈的。
躲是躲不掉她的,慢慢他就懂了。
卓季青伴在她身侧,偶尔瞥一眼舫主,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他老是一副很容易被吓到的样子。
“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如烟姑娘舞跳得也好,我带您去瞧瞧,要不您吧她也挖过来吧!”
阿梵给他在路口指了一下,“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拐到河堤上一直走,见到茶水摊儿,拐进去就是黉门巷。你回去好好练琴。”
卓季青侧头望了望,“夫人你是土生土长的碧云县人?先老爷故去,你怎么自己撑着连家,没要娘家人扶持呢?”
阿梵拢了拢发丝,无奈地挑挑眉:“有的人,有娘家比没有更可怜。”
将卓季青打发走,她在巷子口坐上车,往春来画舫去了。
王伯在船上过了一辈子,离不开水,他一个看着春来画舫乐得自在。
阿梵上船时,他正就着荷叶包着的樱桃喝酒呢。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阿梵抿了抿唇,垂着眼睛望着地板。王伯是看着她长大的,差不多也算她半个师父。当年若不是阿梵的师父替王伯遮掩,他也早被蔺王的人抓去做船夫了,此刻时骨头不知沉在那方水底呢。
“您明日正午时分帮我备条船。我要去“蛟池”。”她似乎料到王伯会数落她,一直垂着头,一副乖乖听训的样子。
王伯指头点着她,你你你了好一会。
“你忘了你师父的话?死在“蛟池”的都是水性好的!你……你怎么突然又想到要去那呢!”王伯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被她气得,还是酒气上来了。
阿梵不说话,用头顶冲着他。平时都看不出她是个很倔强的人,笑眯眯乖乖相很能迷惑人,一旦心里藏了事情,十头牛都拽不回来。连戚已经死了,王伯不好再说死人的不是,如果当初不是她执意要嫁,现在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富贵一分没捞着,惹得一身骚。
他知道阿梵并非势力女子,否则他师父也不能收这个女弟子。
她平日软软乎乎的,看起来格外听话,主意正着呢。
王伯正想再把她师父搬出来,就见她一副讨好的表情说:“王伯,我只相信你。我知道去“蛟池”九死一生,那更需要信得过的人帮我,让我多些把握活着回来。明日正午,地宁门码头,您看来得及准备吗?”
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是非去不可了。他若是不答应,她也会去。
“别忘了你师父的教训。”王伯撂下话,拄着拐杖慢慢上楼去了。
阿梵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被自己要挟着同意。
她靠在门上,手里挽着珠帘想,这世上愿意受她要挟,为她打算的人,真是不多了。
夜里,阿梵祈盼了一晚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果然如她所愿,艳阳高照。
院子里的花都被大太阳晒得蔫蔫的。
容秀把单独给她煮好的肉送过来,满面的忧虑表情。
“夫人,你平日可是舍不得吃这么好的肉的,还吃这么多。吃饱了,你、你打算上哪儿啊!”容秀憋着嘴问。
阿梵以前做丫头时养成的习惯,吃东西时不说话。
她吃得很快,几乎不出声音,结束后满足地抹了抹嘴。
“晚点儿再给我煮一碗,等我回来吃。”她从箱子底翻出一身灰色的短褂子,又在包袱里塞了双粗布鞋。
“后院摔了什么,都记清楚,月底再跟他们算账。”她捏了捏容秀的手臂,让她去叫老许头赶车。
阿梵刚上车,卓季青端着刚洗完的衣服从河堤那边转过来,裤脚挽得高高的,他好奇道:“夫人,你这又要去哪儿?带我去呀!我对碧云县还不熟,你领我转转啊!”
话还没说完,被容秀拎着耳朵拽进府去了。
“你算老几,等你把欠了夫人的银子都还上了,才有资格坐车!”
地宁门码头,来来往往的都是穷苦出身的人。停靠的船也大多是运送牲畜或者拉粪肥的,赤脚挑担子的人穿行来往,穿着灰色短褂挽着男人发髻的阿梵混在当中,并不惹眼。她抬了抬斗笠的边缘,向码头望去。只见一只有些破败的小渔船上,舱门上挂着王伯的酒葫芦。
她弯了弯嘴角,快步向渔船走去。
王伯等她上来,立马开船,还在跟她置气,多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阿梵自知有错,也不敢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蛟池”在平湖下游一条很隐秘的水道附近,那里水面平静,水下暗流涌动,就如有蛟龙搅动,水璇会突然出现把人裹走,不是老船工基本不会走这条水道。
两岸是低矮幽暗的树丛,水流从当中经过,就像是流入了巨兽的嘴。
“蛟池”附近怪石嶙峋,树木很多,此处天气怪异与别处不同,水面上会突然起雾。人上船时还是艳阳高照,等到了“蛟池”不久,就发现天色阴沉,人在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中,什么都看不清。
不熟悉的船工会在当中打转转,有人就那么失踪了再也没出现过。
阿梵包袱里香,她先拜了拜水神,又期盼连戚的在天之灵开眼,让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拜完了水神,她在船上拉伸身体,把准备好的网兜和小刀拴在腰间。
“不要逞能,一炷香内必须上来!”王伯冷冰冰地开口,把准备好的一团绳子扔给她。
“嗯。”她边往腰上系绳子,边向王伯笑笑:“我下去了。”
她伸脚试了试水,冷意顺着脚趾“嗖”地爬上来。
“蛟池”附近的水很冷,下面像是寒潭,人待久了会冻得麻木,想上来都上不来。
就是如此恶劣的水下环境,才能孕育出最好的朱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