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容秀就听到阿梵的房间里传出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
加一笔开销，阿梵的眉头便锁紧一分。前期装修的投入，后面置办船上的摆设，给伙计们添置衣裳，平日的吃喝，哪哪都要钱！眼下最紧要的是欠的三百两税银要怎么办！
希望陶君然能像忘了他的承诺一样不记得这笔银子呀。
阿梵还未挽发，黑瀑一样的头发缎子似得披在肩头，她托着腮想，既然他陶大人说话不算数，那就别怪她也用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她坐在梳妆匣前，要容秀去后院叫三月梅过来，自己随手编了个未出阁姑娘的辫子。
自画舫第一次出游以失败告终后，伙计们也都自觉有错，每次出出进进都像猫一样贴着墙根走。
听容秀说，三月梅这几天都没有出去，整日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没了丫头照顾，她凡事要自食其力，连熬药都熬不好。
晨光微熹，温柔的光线钻入屋子中来。
三月梅上楼，挑了帘子进来，就看到阿梵正坐在桌前写东西。
她用笔的姿态显得稚气，表情端正，每一笔都写得很努力。光线温柔的落在她头顶，未施脂粉的脸上，唇色是淡淡的梅红，巴掌大的小脸，脸颊圆润，有种天然纯净之美，不狐媚，也不勾人，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坐呀！我马上就好！”她目光不离纸页，下颌点了点旁边的圆凳。
三月梅素淡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地坐了。
阿梵觉得有些无奈，从她第一次见三月梅，这姑娘就毫不掩饰地对她鄙弃，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写满了瞧不起，不喜欢。可是她如此厌恶自己，却硬要来船上，这让阿梵觉得挺委屈她的。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隐忍的态度，就像有人逼着她来一样。
阿梵放好笔，打量着她。三月梅虽然极力装出高傲冷淡的样子，却掩饰不了面色的蜡黄和疲态。
她目光向下，落在三月梅的左手上。
“身子不爽利？要不要王伯帮你瞧瞧？”她自小到大有什么头疼脑热，王伯就去随便薅点草药，煎成一大碗，每天喝三次，喝几天就全好了。
三月梅冷冷一瞥，淡淡道：“谢谢，微感风寒，不牢挂心。”
还风寒，你骗鬼呢，这个脸色明明就是流血过多亏了身子了！
伙计们的私事阿梵不想过多打听，只要不影响到她们的本职工作，她也乐得清闲。
不去看她蜡黄的脸色，阿梵点点头：“风寒就好，我是怕你伤了胳膊腿儿的，毕竟你是这船上的压轴，很多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若是不能跳舞，那就太可惜了。”她眯缝着眼睛，说话的时候把人含在当中，就像狡猾的狐狸。
三月梅心里冷哼一声，说些冠冕堂皇的屁话，还不是提醒她，她价格最高，不能因为受伤影响了她的生意。
“夫人放心，我的分内之事一定会做好。”
阿梵特别欣慰地笑了，“那你新舞蹈编排的如何了？”
“一切顺利。”画舫目前没有订单，也就没客人，她料定阿梵也就是催她勤加练习别偷懒。笑话！她只要随便跳跳就能让这碧云县半数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
容秀送了茶上来，阿梵端起薏米和花草熬的茶，推给三月梅一碗。
对方冷冷地扫了一眼，没动。
“既然新舞蹈一切顺利，不如请个人参详参详，内部先观赏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阿梵用小勺子带着各种花草在碗里打转转，她故意忽略了三月梅陡然释放的戾气。
一朝舫主一朝伙计，三月梅从前的那些傲气做派，到她这里通通作废。就算她舞技精湛，也必须先排演才能拿到船上去跳，阿梵可不想再折面子了。
“既然你身体没大碍，不如去趟草市巷，请陶大人来看看你的新舞。”她端碗慢慢喝着茶，光线打在她脸上，她轻垂着的睫毛浓密纤长。
听到要她去请陶君然，三月梅愣了愣，脸色稍微和缓，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阿梵一副很为她着想的态度，笑眯眯地表示她可以在陶府多待一会儿，好好跟陶大人联络情谊，不算她旷工。
三月梅心里冷哼一声，这是让她去使美人计？主子会吃她这套？真是做梦！
她没言语，便是默认可以去。
阿梵欣慰地想，这“三百两”好算是能派上点儿用场了。
“如果大人不忙，你顺便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对外公布春来画舫进决赛的事情？”
三月梅面上平静，内心激动，她没想到这么快会又见到主子，还是这么正大光明地去见。
她出现草市巷陶府门前时，把曹青吓了一跳。
上次他替她通传求见，被主子罚，这次可不敢了。
三月梅冷淡着脸，当不认识他一样，细细说明了来意。曹青忖度一阵，望了望书房方向。
此时，为了迎接下个月月中的圣节，几个碧云县本地有名望的富绅正在与大人议事呢。
天不亮陶君然就得到了渔村被屠戮的消息，对方做事很干净，没留任何纰漏，整个村子一个活口都没留。探子特意说了河岸木笼中孩童尸体的事情，惹得陶君然震怒，当即摔了杯子。
他自问并非良善之辈，却厌恶屠戮虐杀，有人偏要踩踏他的底线。
他在上首椅子上坐着，听着富绅们议论要在县城中心家家户户挂灯笼，披红绸。
为当今圣上庆生，富绅们争抢要捐银子，又商议是不是搞灯会，还是说跟即将要筹办的画舫大赛一起。
下面的讨论变成嗡嗡声，陶君然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