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倾盆,水线把天地之间串联起来,白茫茫一片。
远天际有隐隐的雷声。水雾被风刮进窗子,阿梵半边儿身子都湿了。
她摘下头上的朱钗,下巴搁在交叠的胳膊上,闷闷地趴在桌上。侧头瞥一眼镜子,花了妆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想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
看看她穿得这老气横秋的东西,还想学人家别的舫主的大气华贵,东施效颦哪!
伙计们也不争气。这么简单的一单生意,硬生生让她给搞砸了。
阿梵吸了吸鼻子,拿出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扣银子!必须狠狠地扣,让她们知道规矩不是摆着看的!
细白的指头拨弄得算盘珠子上下翻飞,她望着远处小小的一点湖心亭,叹了口气。突然扬手把算盘立起来,算好的结果没了。
她用额头磕着桌面,打算先从自己身上做检讨,看起来简单的生意,结果弄得如此混乱,说明是她的管理出了问题。
画舫停靠码头,雨势依旧不减,王伯让人去岸边的茶棚里寻那两位公子的车夫。
厅里已经恢复了原状,容秀有些担忧地望了望了楼上,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刚刚见她气得面色发白,还以为要好好整治大家一翻,结果就这么静悄悄的。
她狠狠瞪了一眼卓季青:都怪你!着火是你,闯祸也是你!
卓季青还在心疼他胳膊上被烧没了的毛毛,缩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雨线连天,天地间像是只有这么一只小船。阿梵从楼梯上下来,伙计们眼神齐刷刷地望向她。
她嘴唇微动,扬扬手道:“开会!”
这是春来画舫开张以来的第一次全体会议,阿梵主持,卓季青记录。
阿梵坐在上首,自我检讨,今天第一单生意彻底搞砸了,她作为舫主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擅离职守,如果没有去拿火折子,也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舫主不好当啊!她以前想的过于简单了。
三月梅望着窗外的雨,凉凉道:“最低等的画舫才靠模仿,想要笼络权贵富绅的心,要有自己的格调。”
她眼神在阿梵的裙衫上轻轻一扫,带着三分嘲弄五分不屑。
她应该早就看穿了阿梵想要模仿求稳的心思,一直不说破。
阿梵脸胀得通红,不服输的劲头上来,眼神也变得晶亮。
三月梅冷哼一声,蠢货啊,美而不自知,完全不知道发挥自己的优势。
她上船目的很明确,一旦找到东西达成目标,会立刻离开,谁想跟她祸福与共啊!
她站起身,向着阿梵道:“一等画舫的舫主们,都很造作,拿乔,怎么会时时出来照应?好好想想吧!”说完站起身要出门。
阿梵挺认同她的话,开口道:“今日客人没点你弹琴。”
她明明是个舞娘,在楼上又是琵琶又是鼓的,不过是想引起某人的注意。阿梵点到为止,要她下次收敛一些,既然她选择上船,就要把浑身那些小性子给收一收。
三月梅闻言面色一僵,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开会中,都没走,你要去哪儿?你一点儿错处都没有?”阿梵脸色淡淡的,语速很慢,却隐隐有谴责之意。
三月梅冷笑着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好,我不走。你不要忘了,月底前要把我的第一笔月银给我,否则合约就作废了。”
她已经把这丫头的住所翻了几遍,就差掏老鼠洞了,可是就找不见沉银图。
先前他们埋伏在连戚身边的暗哨得到的消息是,沉银图并不是一张图,应该在一本诗集里。可是大火过后,书房里的东西都烧了。
她甚至怀疑这个愚蠢的连氏,不会把沉银图当成废纸卖了吧!
入夜,雨终于停了。
连着下了几天雨,平湖下游水道内的水猛涨着。距离县城六七十里外的一座不起眼的小渔村里,几十个身着黑色劲衣的男子,挨家敲着门。
屋内亮起烛火,门缝里透出浅浅的黄色光晕。
“谁啊!”男人一边披着衣裳,一边出来开门。
刚把挡门的横杠撤下来,外面人推门而入,撞得男人一个趔趄。
“你们、你们找谁?”男人惶恐道。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邓管事,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男人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啥?啥管事?我姓刘,我……”他话没说完,被人塞了嘴巴套上头套押了出去。
男人被拖着向前走,身后传来踹门声,接着是女人孩子的哭嚎声。
村外河岸的空地上聚齐着点点火把,已有几个汉子被反绑双手推在此处。
云荷安歪坐在椅子上,从黑色斗篷下伸出手,娇弱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都到了?那开始吧!”她声音娇俏,此时就像是等着好戏开场的富家小姐。
几个被绑着的男人的头套都被摘去,他们的妻儿被用绳子拴在不远处,哭哭啼啼着。
黑衣人在几个男人身前来回巡视,慢慢道:“三年前,蔺王起兵造反,最后兵败身死,可是他身边的叛军首领并未死绝,有漏网之鱼在各地藏匿。我们既然来了,就说明已经掌握了绝对的证据,你们当中,有叛军,有私逃的首领。今日我们只追究一个姓邓的,说吧,你们当中谁在连府做过管事?”
几个汉子摇头告饶,声称只是寻常的渔民,从未离开过村子,有村长和各位乡亲为证。
云荷安用手撑着头,不耐烦地用脚尖踢飞了跟前的石头。
穷乡僻壤出刁民,不给他们点儿苦头尝尝,这些贱民怎么会认罪?
远处孩童的哭声让她心烦,她抬手打死一只嗡嗡萦绕的蚊子,催促手下人麻利一点儿。
“再给你们个机会好好想想,我们今晚只想揪出那个邓管事,他在县城内的连府做事,你们会一点儿都没觉察?”他歪了歪头,手下立刻开始在河岸上打起桩来。
很快,一只固定在河岸上的木笼子钉好,几个孩子被推了进去。
大雨刚停,水涨的很快,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木笼中的水已经淹到了孩子们的小腿位置。
“爹爹救我!”
“爹!爹!我怕,我要我娘!”
笼中孩子大声哭嚎,不远处的妇人们跪地哀求。
“让你们想点儿事情都如此困难,是真想不起来,还是有意隐瞒?”
上游似有决堤处,水流猛然加剧,几乎瞬间就没过了最小孩子的头顶。几个娃娃攀着木笼上面的横杆,不停伸手求救。
“我说!我说!求贵人放了我儿!”当中一男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指着最后被拖来的男人道:“是他!肯定是他!我们这些人,平日除了鱼获换些钱,很少离开村子,只有他,说是身体不好,去县城医治了三个月,什么病要三个月?他一定是你们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