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寒冷刺骨,这帐内又没有火盆,甚至连一床御寒的棉被都没有……姜边就这么缩着肩膀,圈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凛冽的寒风呼啸过山谷,发出“呜咽”的,如同野兽低鸣般的声音,张牙舞爪着,好似随时都要把姜边给撕为粉碎。
姜边双手被缚,屈曲着双腿蜷成一团,犹如个被人遗弃的可怜猫咪一般,独自舔舐着,自个儿身上的受伤之处。
也不知如今,洛战枫的伤究竟如何了。
或许,他已经重伤不治,身亡了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姜边的心脏骤然一缩,心口处刹那间弥漫开一阵阵的钝痛。
再一想起方才所见姜晟的种种变化,姜边的心里,顿时犹如打翻的调味儿盘一样,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今儿的夜,特别漫长。
*
姜晟在南宁的帐中待了大半会儿,在哄她入睡后,姜晟蹑手蹑脚地从床榻上翻身而起。
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可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南宁便醒了过来。
察觉到姜晟轻手轻脚地走出营帐后,南宁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的一双大眼越发水灵,好似会说话一般,让人见之难忘。
她知道,阿晟,又去找那个人了。
她也明白,阿晟之所以同意她的求亲,不过是想借着南国的力量,来助他光复姜国罢了。
可即便知道,那又如何呢?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啊……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她便被那双明朗得,如同太阳般的纯洁眼眸所吸引了……那一刻她就明白,终此一生,她也就只认定姜晟一人了。
即使他现在双眼蒙尘,再不复初见那刻的明朗洒脱,他,姜晟,也是她南宁这一辈子,唯一的丈夫。
南宁嘴角微微一勾,抿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姜晟掀帘出了营帐后,一路往西,径直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帐前站定。
方才在面对姜边时阴狠深沉的人,顷刻间变得如同个孩子一般,局促不安地搓着大掌……轻轻迈出去的腿,好几次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
帐内还燃着烛火,飘曳不定的烛光,将他的身形拉长了,投影在帐布之上,衬着暖黄色的烛光,越发显得气氛温馨暧昧。
姜晟很想进去同他说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在帐外来来回回地踱步十几次,最终姜晟还是胆小地转过了身去,正准备迈步离开时,里面的人却幽幽地发话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姜晟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转身,掀开帘帐慢慢地走了进去。
甫一踏进,姜晟的目光便尽数被那个人所吸引。
他手持一卷书轴,就着昏黄跳跃的烛火,眉眼认真地垂目阅览着手中的书简。
淡而温暖的烛火,为他本就俊美至极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暧昧的暖光,越发让人看得心神荡漾。
这个人,满腹谋略、文武双全,这般龙章凤姿的一个天之娇宠,却为了救下他这么个一无所长的废物,竟然摔断了双腿,此后,竟再也站不起来。
若不是因着他屡献奇计,他――姜晟,又如何会有“小战王”的名号?若不是他三番两次的护着自个儿,只怕,在那残忍的战场上,自己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他把所有的名誉都给了自己,却一个人默默承下所有的压力……他姜晟,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承他如此深情?
姜晟薄唇抿紧了几分,目光游离着,甚至都不敢直视白樾。
“你怎么没去公主那?”白樾随意地放下手中书简,可就是这么个简单随性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优雅迷人的味道。
眼睑微抬,白樾这番话问得云淡风轻。
“她睡着了。”姜晟躲开白樾灼灼的目光,嗫嚅着唇瓣低低地回到。
“哦。”白樾轻轻垂下眼睑,淡淡哼了一声后,便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双目平静地盯着跳跃不定的烛光,然后,眼神渐渐迷离。
看着这般的白樾,姜晟喉头如同梗了刺一般的难受,过了许久才略显哽咽地唤了句,“白樾。”
白樾微微偏头,目光疑惑地看向姜晟。
“你,是不是后悔了?”曾经那般傲然于世的一个人,如今却平和得让人有些不安。
“后悔何事?”白樾双手安安静静地交叉叠放在膝盖之上,看向姜晟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潭。
“后悔……”姜晟话头顿了顿,终究开口一字一句地说到,“救了我。”
话一出口,他立即重重地垂下了头,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默默地等待着接下来要面对的教训。
白樾重重地乜了姜晟一眼,卷起一旁的书简就要敲打姜晟,奈何……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都打不到姜晟的脑瓜子。
白樾嘴角勾出抹苦笑,淡淡地摇了摇头,正要缩回手时,姜晟却突然蹲下身来,主动地把脑袋凑到了白樾的跟前。
白樾眼底浮出丝丝浅笑,抬手就“梆”地一声敲在了姜晟的脑袋上,嗔了句,“以后,莫再说这些混话。”因为,救你,就算是舍了这条命,我白樾也绝不会后悔,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双腿呢?
“唔,头被敲晕了……”姜晟手指按着额角,故作出一副晕眩的模样,然后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脑袋顺势一倒,便偏在了白樾的膝盖之上,带出几分不自觉地撒娇意味,“起不来了,今儿,我就要躺在这里了。”
姜晟说着飞快地闭上眼,俨然一副就赖在此地模样。
白樾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开口说到,“地上凉,小心受了寒气。”
“那……”姜晟拧眉做出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颇为苦恼地继续说到,“我睡在哪里?”
白樾嘴角的笑意加深几分,无奈地叹出口气,“去床上睡吧。”
姜晟这死皮赖脸地偎在白樾腿上,就等着这句话呢。如今一听白樾发话,连忙“噌”的一下飞快起身,“那我现在就抱你上床。”
话一出口,白樾眼神微深,嘴角上扬的弧度顷刻凝滞。
察觉到白樾神色的异常,姜晟也当即意识过来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连忙抓着后脑勺笑得一脸尴尬,强行解释到,“我我我是说,你自个儿不方便,我来扶你。”
谁知这波强行解释,不但没让白樾神色缓和几分,反倒让他面色更加难看了不少。
心慌神乱,再加手足无措的姜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性破罐子破摔,径直弯下腰来,大掌一搂,就将白樾从轮椅上打横抱起,然后大步走向床榻。
“以前在军帐里,我俩同吃同睡又不是一两次了,当时你倒是坦荡得很,怎么现在倒还扭扭捏捏起来了?”
说话间,姜晟弯腰动作轻柔地将白樾放在了床上,并细心地脱去了他脚上的鞋袜,然后自个儿也如同条泥鳅般,飞快地滑进了被窝中。
“早些歇息,明儿给你看一场好戏。”姜晟调皮地冲白樾挤了挤眼,眼中的明媚爽朗,是在其他人面前,不曾流露过的。
“嗯。”白樾淡淡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姜晟见白樾闭眼睡了过去,他也随之闭上眼睛……很快,帐内便传来了姜晟均匀的呼吸声。
白樾徐徐睁开眼睛,侧过头来,目光定定地瞧着姜晟。
他睡着的样子,安静乖巧得如同一个孩子般,好看得不像话。
白樾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长夜漫漫,这一宿,有人一夜无梦,有人辗转反侧,也有人,彻夜未眠。
空气仿佛结霜了一般,吸入肺腑中,都能感受到胸腔中一阵阵的冷意,刺得姜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哗啦!”
帐帘突然被人从未大力掀开,随着一道刺目的光线,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冷不丁地站在了姜边的身前。
觑目看去,来人不是姜晟,却又是谁?
看他神清气爽的模样,想来昨儿夜里睡得不错。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姜晟冷冷下令,目光在触及姜边眼下的乌黑之色时,他瞳孔微微一缩:难道,昨儿夜里,那些人连一床棉被都不曾给她吗?
一丝怜悯疼惜刚刚划过心口,却很快地就被姜晟强行按下。
这个女人害她国破家亡,今时今日的这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活该!
姜晟正心念转动间,已经有人奉命走了进来,动作粗暴地提起姜边,毫不怜香惜玉地,要把她拖出去。
双腿虚浮无力,再加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姜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驸马爷,这人……”小卒看向姜晟,战战兢兢地问道。
“拖到角场去。”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小卒的面色狠狠一变:这般细胳膊细腿的娇弱女子,去了角场,岂不是死路一条?
小卒心有不忍,动作自然也犹豫了几分,当即惹来姜晟一个冷冷的眼刀,“还不动,是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小卒被吓得双肩一抖,连忙战战兢兢地垂首应是,然后拽着姜边就动作粗鲁地直往外拖了出去。
最后一眼,姜边看到的是,姜晟冰冷如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