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略显耳熟的声音,姜边浑身紧绷的肌肉当即缓缓松懈了下来,心头也稍稍松出一口气。
捂在姜边口鼻上的指节松了几分力道,在察觉到姜边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后,那大掌松开了对姜边的掣肘。
姜边侧首一看,眼前这张满布倦意的俊颜,不是白樾却又是谁?
姜边心头一喜,双目也亮晶晶的,开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樾面上的神色突然暗淡了几分,眼里隐有失落之色,不过很快便被他完美地藏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到,“南宁的尸体被应琰挂在西城墙上,今儿已经是第二天了。”
姜边好看的黛眉微微蹙起,眼底涌起滔天的怒意,掩在袖中的小手紧攥成拳,用力到指甲倒扣入肉中,也不曾察觉。
这应琰行事实在是太过嚣张!死者为大,南宁都已经死了,他竟然还想着将这尸体的价值压榨殆尽,实在是……姜边气得面色铁青,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我担心的是,晟……”白樾张了张嘴,舌尖一转,改过话头说到,“殿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那个称呼,他现在一个被嫌弃厌恶的人,没有资格那般唤他。
一想起之前姜晟看他的眼神,白樾这心里如同被千万只虫蚁啃噬一般,难受得紧。
掩去眼中的失落,白樾神色如常地说到,“为了防止那样的事情出现,我想……”白樾话头顿了顿,神色冷峻地看着姜边,严肃道,“赶在他之前把那件事做了。”
姜边心里微惊:“你是说,你要去西城门抢南宁的……尸体?”
最后两个字,姜边说得有些艰难,只觉得喉头又干又涩,难受得紧。
南宁,是个痴情的好姑娘。她若是真能同姜晟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只是可惜了……
“唉。”姜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面色有些难看,担忧地说到,“只怕这事,不好办。”
“不好办,我也必须得做。”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
白樾的面上,露出坚定之色。
姜边微微思忖了一番,提议道,“这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不能冲动,免得中了他们的圈套。”
南宁那般一个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女子,的确不该在死后还遭受这等侮辱!
所以,就算是拼了她这条命,她也一定要想法子让南宁入土为安。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商量下对策再行动。”姜边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下四周,在确定无人跟随之后,拽过白樾就往一家成衣店走去。
*
“哎哟,姑娘和公子长得可真是俊呢,近些日子我们店新进了些布料,一定适合二位。”
姜边同白樾甫一踏入店内,老板立即就笑脸迎了上来。
“带我看看吧。”姜边眯眼一笑,抬手看似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襟,却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不经意地露出了一角。
成衣店老板是何等眼尖目明之人?这一瞥,当即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点头哈腰道,“姑娘里面请,料子都在里间呢。”
姜边点点头。
甫一走进里面,老板便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恭敬说到,“我看姑娘脖颈上所带东西甚是别致,不知道是否可以借我一看?”
姜边微微一笑,坦然地将脖上所挂着的东西递给了老板。
老板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底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笑着将东西递回姜边手中,老板赞叹出声,“这可是个好东西,姑娘可要小心保管。”
姜边点头应到,“自然。”
然后便假装地选起了布料,东挑西捡下,姜边仍旧有些不满意,“老板,你这里可还有更好的,我家公子是个挑剔人。”
姜边说着,笑盈盈地看向了一旁气度不凡的白樾。
“有有有。”老板开心地点头,半哈着腰做出‘请’的姿势,“姑娘和公子请随我这里来。”
说着便将姜边二人给请入了最里间。
这间房四周的墙壁都装了隔音材料,里面的谈话外面的人休想听到一星半点。
甫一关上房门,老板当即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阁主!”
姜边笑眯眯地伸手扶起了老板。
见状,白樾虽心有诧异,但深沉的心思却让他面上分毫不动。
既然姜边如此信任自己,没设丝毫防备,自己也确不该辜负这份信任才对。
“你们在这里有多少人?”姜边也不忸怩,径直开门见山地说到。
老板面有疑惑之色,不解地问道,“阁主这是?”
“我想救回西城墙上的故友。”姜边说话时语气真诚,虽然说得委婉,但老板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当即就会意过来,连忙如实回到,“因着南国地势险峻,又遍布毒虫蛇蚁和瘴气毒雾,所以,这里我们的人,并不多。”
“嗯。”姜边点了点头,拧着黛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略微思索了一番,姜边紧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勾出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老板,我有几件事想拜托你。”
“阁主客气了。”听姜边言谈举止都谦和有礼,老板的心里不禁对姜边更多了几分亲切感。
前阁主虽也为一介女流之辈,但性情刚硬,自有雷霆手段,让人丝毫不敢轻待于她,不自觉地便唯她马首是瞻。
却没想到这少阁主,竟然是这么个温和有礼的人儿,只是不知这手段和武功,比之前阁主来,又当如何?
藏龙阁里卧虎藏龙,单挑任何一个人放到江湖中那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等本事的人,自然也是有几分心气儿和脾性的,必定是不肯屈于人下的……前阁主风华卓绝,武功无双,加之又聪慧至极,这些人自然是对她心服口服的,只是眼前这人……
老板心底轻轻叹出一口气,这姑娘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还稚嫩得很,而且这么副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的模样,想来武功造诣上,自然也是比不上前阁主的登峰造极,只怕是有些不能服众啊。
老板盯着姜边看了半晌,面上虽然没有露出分毫异样,可姜边到底也是个心思敏锐之人,单单看他那眼神,大概便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了。
“老板且附耳过来……”姜边眯着月牙儿似的眼睛,笑得一脸的单蠢无害,让人不自觉地便会对她提不起丝毫的戒心来。
鬼使神差下,老板当真听话地凑身过去。
姜边眼底笑意加深几分,附唇在老板耳畔低语了一阵。
老板的表情从最终的质疑,到震惊,再到最后的欣赏……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可真是好不丰富!
“如此,就劳为您了。”姜边说着笑眯眯地冲老板鞠了一躬,那礼貌谦卑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会对她产生好感。
老板的心里,也高看了姜边许多。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单纯无害、没什么心机的黄毛丫头,竟有如此这般的七窍玲珑心,她刚才的那番言语,可真是滴水不漏,此等心思,真是缜密至极。
一念及此,老板的腰杆下意识地便挺直了几分,面上的表情掩去了之前虚假的奉承敷衍,多了几分严肃的恭敬,颔首说到,“阁主放心,此事,属下定当竭力完成,必定不负阁主所托。”
“辛苦了。”姜边笑着点了点头,“为免引人怀疑,我这就先离开了。”
姜边说着便抬步往外走,老板连忙随后跟上,始终保持在姜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这等训练有素,不免让白樾心中暗自震惊,看向姜边的眼神也深邃了几分:她,除了是姜国的郡主、罪人以外,究竟还有什么身份呢?阁主……难不成是?
白樾瞳孔微微一缩,面上闪过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冷锐的目光。
循着冷空气望去,却正正对上了老板侧目看来的目光。
他的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可白樾却感觉到了一股摄人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径直渗入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这等迫人的气势,让白樾更加肯定――这个面容敦实的老板,是个高手。
……
走出成衣店后,姜边同白樾二人暂时找了个客栈落脚。
两人相对而坐,空气沉寂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姜边同白樾的接触并不多,所以对他这个人的脾气也不是很了解。
她的记忆中,对于白樾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个词上――白莲花。
再扩展一下语句,是一朵行走的白莲花。清泠高洁,让人不敢触犯。
所以,他此时这么面无表情、定定地盯着姜边时,姜边腰杆儿下意识地绷得笔直,连气儿都不敢喘得大声了,生怕一个言行举止不雅,便污秽了这朵高洁的白莲花。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接下来,做什么?”
白樾说话素来追求言简意赅,从不多说只字片语的废话,因为……浪费口水。
“等。”姜边眯眼一笑,澄净的眼底仿佛有星光在闪烁,却又诡异地透出一股狐狸的狡黠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