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扫一眼对方,露出一丝笑意的同时,神情不约而同地变得凝重了些,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方才落定。
……
“不下了,不下了。”苏琦摆摆手,控诉道,“这样下去恐怕要下个三天三夜才能分出胜负来,比得还是谁心态不稳,这有什么意思。”
颜子晋取了个折中的好主意,含笑道,“那我便先把这局残棋保留着,待到日后再继续,如何?”
“嗯。日后定会再有机会的。”苏琦如此说道。二人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局残局,自他登基之后便永远尘封在颜国皇帝的深宫之中,再也没能下完。
“天已经大亮了呢。”苏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而相对应地,又有谁的阴谋正在晦暗中发酵。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早晨时分空气是最崭新的。你虽需休养,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我扶你出去走走吧。”颜子晋掀起唇,淡红的薄唇扬起一道温和无害的笑容,面色温和地道。
“那我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苏琦嫣然一笑,放任了他挽起自己的手,向着门外走去。
“你啊……”颜子晋扶着苏琦走下门外的阶梯,还放眼留意着庭院内的小石子,生怕苏琦踩上而感到足下不适。
“这晨间的空气如你所说,真的是极好的呢。”苏琦大口呼吸着户外清新的空气,对颜子晋的想法大加赞赏,“你看枝头还有着残留的露珠呢。”
“这花似乎也含苞待放之意更盛呢,想必是看见这么漂亮的美人,急着探出头来看看吧?”颜子晋实则无心看花,细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人脸。苏琦肤如凝脂,白皙透亮,姣如明月的眼眸中闪烁着星辰般明媚娟丽的笑意,倒映着枝头花苞,倒是比花苞还要美上许多。樱花般的唇角上翘,看去便知她现在心情不错。
“就你贫嘴。”苏琦眸中笑意更盛,颊上却假作嗔怒道。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丝不好,她实在是有些迟钝得过分——倘若她这样做,颜子晋便更不把她当成普通朋友看了。
“这景色不错,不如我们来对诗吧。”颜子晋心情果然大好,得寸进尺。苏琦则暗骂自己太不当心,下错了棋。
“我这又是陪你下棋,又是陪你聊天的,你可别忘了我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把我弄得头疼了,那便全是你的错。”苏琦说完就又想掐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那我就只好陪你散步了。”颜子晋有些无奈,只好作罢。
苏琦抬头望了下颜子晋,心里想着自己是着什么魔了。一块残缺的画面忽然自脑中闪过,画中两人和煦地说着笑着闹着,清风吹拂着他们的发丝,一旁的牡丹也正值盛放,花开富贵,艳丽无双。苏琦猛地想起这场景为何让自己感到眼熟与心安——那是因为曾几何时,也有人,与她一同沐浴在朝阳之下,在景色盎然的花园内散步。不一样的,只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一天跪满,静和心腹中的怨恨生成了一个计划。无人不知,一山容不得二虎。颜国与齐国水火不容、针锋相对,表面交好,实则不然。互相都安插了多如山的卧底密探。只要有在自国境内的奸细,一经发现之后,格杀勿论。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多年。就算是她苏琦,也逃不过。
静和没有使唤侍女,而是自己换上了一身清雅单薄的素衣,自己动手画的妆容也同一般素净,挽起民间最寻常不过的发髻,换下了她最珍爱的缎面锦织鞋,穿上普通人家女子的素色绣鞋。她彻底抹掉了外形的浮华姿色,为的就是让颜子晋心里认为,她已知错就改,返璞归真,再不会犯。
颜子晋此刻在太子殿内,回味着那剪烛之夜的曼妙棋局,一步步的精打细算,棋逢对手的欣喜,苏琦眉眼间一颦一笑一眸一蹙,尽数深深印在他脑海之中。再不会忘。
此时有人用一指轻敲门框,不可谓不有礼。颜子晋忙把脑海中的事放了放,稍微坐正了些:“门是虚掩的,进来吧。”
静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走进殿,立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妾身知错,还望殿下原谅静和,今后定当对苏琦如姐妹般友好,再不犯如此愚蠢之大错。”这时一定要让颜子晋看到自己的诚意,缓和态度,再提外出。静和心中早有算计。
颜子晋原看这来人一身素衣,本未料到是静和,但听声音总是错不得的。他垂眸,淡淡道,“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这次便给你个重归于好的机会吧。”想到苏琦下棋时精神不错,颜子晋心里对静和也原谅了几分。
“妾身欲恪守太子妃本分,忠孝两全,今日去给父皇陛下请安。请殿下给妾身这个尽孝的机会。”静和压低音量,给了见皇上一事再充分不过的理由。颜子晋此时如若不应,还算是给她改错的机会吗?
颜子晋一听,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原本太子妃去拜见父皇,就不须亲自来向太子道明,便挥手应允了,“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先起身吧。”
“谢殿下。”静和微微提起衣摆。虽无艳妆,站时也亭亭玉立,更给人清新之感。
“去之前先更衣吧,换上身稍微漂亮点的衣服,别让父皇以为我不给你打扮的机会。”
“是。”静和又行了次礼,“那陛下,妾身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对这样谦逊有礼、素雅洁淡的静和,颜子晋也不能说什么。在苏琦到来之前,他与这位太子妃始终相敬如宾,如今女子温婉的姿态,与往昔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形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下暗自欣慰了几分。
只是此时的他全然没有料到,最毒妇人心,静和那看似谦恭的温和姿态下,藏匿着一颗充满恶毒与讥讽的心灵。因他一时识人不清,多加放纵,所以才让苏琦,又一次置身于腥风血雨之中……
静和缓缓退出殿堂,朝着东宫去了。半路上她抬起头望了望阳光,还是那样刺眼、刺人心。
她换上一身较为正式、贵重的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既有太子妃的身份之示,也没有显得位置过高或是资历过高。发丝之上的云鬓花颜金步摇也是如此。因是去见皇上,更要精心一些。玉足换上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走起路来步步生莲。
静和又吩咐侍女为自己上了些粉妆。古铜镜映着的姣好面容,配上不失*身份的打扮,静和十分清楚如何在衣饰上带给人好感。
苏琦心里明白静和为何会处处为难她,实际上,静和的想法并不是毫无缘由的。颜子晋对苏琦的感情怎样,苏琦明白,但也无奈。她对颜子晋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于此同时,她与颜子晋也是相谈甚欢的友人。
苏琦缓缓合上眼,蝶翼般眼睫轻轻颤动。
许是心里容不下两个人的缘故吧……那人,现在正做什么呢?苏琦的目光落在镶花窗外随风摇曳的枝叶上,心总静不下来。身负血海深仇,身边又没有半个亲人,苏琦从小时开始就十分独立,从没有依赖过任何人。齐安彦,是第一个令她这样想着念着的人。
“皇上,太子妃前来请安了。”老成的公公熟练地前来向皇上禀报。
静和端庄优雅地走进殿内,微鞠了鞠身。“静和前来向父皇陛下请安。”
静和于皇上来说也是家人。皇上摆了摆手:“这礼也就罢了。”说罢命公公给静和看座,
“谢过父皇。”静和在一旁的位上就坐。“父皇近来可还事事顺心?子晋与我,都想要为父皇分哪怕一丁点儿忧愁呢。”
“哈哈,你们倒是有这份孝心。朕还未到力不从心之年呢。”皇上朗声大笑,眉眼间却已见了好些白絮。
“父皇能龙体安康,寿比南山,便是静和与子晋最强烈的心愿了呢。”静和甜笑着祝福,酒窝浅浅。“对于父皇烦心的事儿,静和也粗略了解了些。今日前来,正是要助父皇一点薄力。”
皇上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已听出静和话中有话,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静和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为朕排忧解难而来的。”
“父皇心里像明镜儿似的,静和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齐国与我们僵持已久,想必是安插了些奸细的。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静和刚刚了解到一名奸细之事,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当即前来禀报。”静和垂眼暗自思索,皇上已是英雄迟暮,而颜国的皇上还正值壮年,难保皇上不会有所担忧。对于敌国的奸细,更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她苏琦即便是本事滔天,此次也插翅难逃。
“是何人?现于何地?”皇上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一女子,名叫苏琦。她为了刺探我国的机密,勾引了子晋……”静和语至此,声音染上了稍许哭腔,眼角微微下垂,像是提到了伤心之处一样,让人看了好不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