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松了一口气,道:“是白源吧。”
琼华那张肥胖的脸一瞬间僵硬了,随即又生出来尴尬的神情,轻轻的点了点头。
琼华引着戴胜朝着内室走去,内室里面放着一盏银质的灯盏,里面盛着一点如同灯油一般的东西。
然而那东西却如同水一般的清凉透明,若是谁不知道,兴许会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也说不定。
琼华道:“自三天之前白源大人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用了占天之术,才找到你是能够能够帮助白源大人恢复的人。占卜的结果说,能够做出天水碧的人家就是能够救治白源大人的人。”
戴胜心道这就说得通了,俊泽那个冒牌货怕的不就是这个。
俊泽巴不得白源永永远远的死了,他好替代白源的位置。现在可好,戴胜正是那个复活白源的人。
戴胜道:“我接下来说的东西你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太惊讶。”
琼华使劲点点头,一头的珠翠叮当作响,听上去有几分滑稽,但是却莫名其妙的给她生出几分的心疼来。
戴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白源魂魄稍微有缺失,他被人囚禁了太多年,各方面都是残破的。不仅仅如此,他还需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身体来承载修复好了的灵魂。所以如果你想要他完完全全的好起来,先需要补全他的魂体。”
琼华听完之后,整张肥胖臃肿的脸扭曲在了一起,她心中有千万疑问堵着,一时间根本说不完。
她也只能够看着戴胜的脸上的表情,试探性的一条一条提问。
“白源大人是怎么被您给救下来了的……”
戴胜白了她一眼,道:“说来话长,现在先去搞明白究竟需要如何久居白源的灵魂为先。他灵魂破碎,即使先给他弄了身体,他也只是一个痴傻之人。”
“白源大人究竟是怎么哪哪都缺的?听您意思,好像白源大人严重到快要消失了一般。”
戴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难道不是吗?他本来就是快要消失了。”
“白源大人……”
戴胜实在是忍不住了,干干脆脆说道:“你坐下,我把事情的原委全告诉你……真的是……”
一番解释之后,琼华眼中已经是一片空茫,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够说出几个没有意义的模糊气音。
戴胜道:“若是想要聚齐白源的魂魄,怕是有些困难,他是百川之灵,一般的人有三魂七魄,但是他的魂魄是以水滴的形式来存在的,这东西找起来可不必人的三魂七魄简单。”
琼华忽然回了神,问道:“我需要干什么,我需要去朝气他的魂魄吗?大部分残缺的魂魄都在病鬼馆,若是哪里有白源大人我一定能够把他给找出来。”
戴胜摇摇头,道:“白源可不是那些人。还有,找魂魄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半点也不合适,你有更加适合你的活去干。我听说,琼华仙子生前似乎是疗愈系列的修士。”
琼华点点头,眼睛里面还是恍惚。
“这就好了,琼华仙子既然是疗愈系的,应该会画魂转生术吧。还有几种拿来重塑白源身体的东西,琼华仙子请先备好,我会开一张单子给你,希望你找齐。”
琼华点点头,眼中已经有丁点泪光闪烁。
“你要去哪里找齐他的魂魄?”
戴胜笑了,道:“这个琼华仙子就先别管了吧。”
琼华仙子看着戴胜转身的影子,眼睛里面两行眼泪一瞬间喷涌出来。
琼华仙子对着那一盏水液看了很久很久,终于一滴眼泪落了进去。
白银盏内如同沸腾一般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里面的液体飞到了空中,慢慢的蒸发消失,最终化成了一场小雨落入了百川洪流之中。
琼华站在窗外看了很久,看着那些人们脸上的表情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那些被洗干净的灵魂已经立即转世投胎去了,阴界不会留着纯白干净的灵魂,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还留着当年记忆的人活着。
琼华攥着那个白银盏,白银盏被她那双肥胖的手给捏成了碎片,看上去滑稽无比。
“白源大人……这些都是假的吗?原来您是假的吗?”
多少年的牵念原来是一场空,或许不是一场空,而是一场错判。
琼华确信自己是实实在在的暗恋过的,她确信自己痴恋过那个纯白的少年,可是很可惜,这也许是一场梦,也许是爱错了人。
连琼华自己也不敢去赌自己爱的那个究竟是白源,还是披着白源的皮的俊泽。这两者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却是仇人之间的关系。
一时间连琼华自己也不敢去赌,她不知道自己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不敢毒,万一那个人是俊泽怎么办,万一真的是白源怎么办。
她不敢眼睁睁的看着白源死去,更不敢看着自己的爱成灰。
戴胜站在湍急的河水里面,水里面满是漆黑的沙子,那些沉淀了几百年的记忆现在正在被他一条一条的读取出来,喜怒哀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戴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需要轮回之后才能够转世。
那些前世欠下来的债需要先清洗称为纯白才能够一身轻松的去拥抱新的东西。
幽冥蝶从他宽大的袖袋里面飞了出去,整个江面上面都飞着那些漆黑的小东西。
那些蝴蝶里面的一部分扎进了水里面,她们之间的一些会在飞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一些沙子,有时候是一块晶莹的石头,但是更多的时候只是一滴没有任何灵性的百川河水而已。
戴胜不知道自己枯等了多少年,兴许是一万年,兴许是半个时辰。
百川之中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消逝,连带着里面的水流也只是不紧不慢的流淌着。
终于,有一只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口里面含着一片细小的花瓣。
花瓣触手冰凉无比,像是早春的第一场雪,又像是开在夜里面的海棠簪在美人鬓边。
戴胜往自己的手上吹了一口气,那一片花瓣果然化成了一滴水,倒回了百川之中。
与此同时,河水分开了层次,干涸的河床上面,飘荡着一缕白烟。那是白源残缺的灵魂,如今已经不成人形,但是还没有消散。
戴胜不担心白源的残魂直接被丢在这里会出什问题,百川河水是他的本源,百川河水对于白源的保护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阿七道:“走吧走吧,换地图了。”
“又要去哪一界?”
阿七笑了笑,道:“没有你想的这么麻烦,只是叫你去前面的花海一遍而已。”
戴胜回忆起了来时的那一片曼陀罗花海,心情莫名其妙的有些沉重。
谁知道阿七摇摇头,说道:“不是那一片,是一片白茫茫的花海。从前在百川河水里面的那一段是他的本源,你要找的是他今生今世犯下来的业障。”
业障两个字叫戴胜头晕目眩,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按照阿七指引的道路走过去,一路都是繁华,红红白白,一时间直接挑花了眼睛,根本找不到什么是他想要的。
连戴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哪一朵,他的尘世之中算是万花丛中过,但是不知道花叶沾了多少。
花叶之间是一头巨大的黑山羊,山羊的羊角上面生着一点点如同苔米一般细小的花朵。
山羊之下是巨大的阵法,法阵中间一点猩红,外面被巨羊挡住了大半,但是还是能够看出来大概的样子。组成法阵的是很多扭曲的字符,这些字符不是戴胜见过的任何已知的文字,但是能够看出来书写者笔锋纤细,落笔决绝。大概能够看出来,书写这些阵法的是个女子,那女子的手腕细细瘦瘦,仿佛洁白晶莹的骨骼上面紧紧的包裹着另外一层洁白晶莹的皮肤……漆黑的笔杆握在她的手里,衬托她的皮肤是更加甚于骨骼的白……
阿七道:“这一堆是殄文,说到底也不是给人看的。看得出来,写这玩意的人用了很大的心思。你也不必看懂,这是个封印的法阵,只是封印的是这个恶魔羊还是羊底下呃东西,谁也不知道。”
巨羊头顶上的犄角还是冰雪的颜色,新生出来的鼓包颜色却带着一股淡淡的灰色,灰色仿佛沾染上了脏污,看起来也不甚令人欢喜。
那一点灰色里面甚至还带着丁点的猩红,戴胜忽然想起来某种奇异的对羊的想象,羊在某神话里面意味着恶魔Baphomet,和撒旦十首龙,利维坦海蛇,牛头摩洛克,蝇王别西卜,蝗虫阿巴顿齐名。
戴胜晃了晃脑袋,西方的恶魔怎么会在这地方出现呢?欺负这边的人没有读过恶魔学吗?还是说这边没有驱魔师,也不把女巫往火堆里面丢?
这地方明明就是东方的冥界,跟西方的恶魔羊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是来复活某个人的,潘神管复活吗?还是莎布尼古拉斯管复活?
阿七道:“别猜了,这玩意象征的是繁衍,你也可以想象成某种繁衍带来的欲望。某个人压下去的心里面的热渴。”
羊角之间,生着一朵苔米一般纤细的花朵,花朵纯白,看上去纤细无比,仿佛刚刚掉落在上面的冰雪一般纯白干净,又如同谁为谁流的一滴泪水。
没有人想过,百川之灵也是会爱上某个人的。
对于当时的初代古神来说,喜欢某个人并不是一种诅咒一般的东西,更不必担心什么惩罚,只是后来古神界灭,只剩下白源几个独苗。
阿七道:“去,摘下那一朵花。”
戴胜看着脚底下森然的阵法,能够想象那个女人切开了自己纤细的手腕画出了这个法阵,里面只封印了一个东西,她自己的爱情。
阿七道:“你觉得残忍吗?那个女人是真的卑微进了尘埃里面,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没有留下来。可惜她感动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戴胜只觉得心里面酸酸的,一时间忍不住问道:“那她换来了什么东西吗?”
如果真的一无所有,那也太叫人伤心了一点。
阿七道:“有啊,她换来了一滴眼泪,一滴只属于白源的眼泪。所以白源破碎了的魂魄才回去到这里。哦,忘了告诉你,白源的残魂会到他所有印象极其深刻的地方。这个地方是那个女人的葬身之处,白源曾经给她流了一滴眼泪。所以白源死后还是记得这个地方,记得自己曾经的一点亏欠。”
戴胜点点头,朝着那只黑山羊伸出了手。
一股冷热交替的气流朝着戴胜的手腕袭来,他吃痛,一时间抽回了手。
阿七问道:“疼吗?”
“废话……这感觉你又不是没试过。”
不仅仅是冷热交替,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好像是在把他脑子里面所有的温情都删除一般。
他几乎能够看见,江芯蕊的影子在他脑子里面慢慢消失,连带着江芯蕊给过他的温情也不见了。
他忽然忘了玉蝉的长相,忘了那张温柔的正在哭泣的脸,只记得一个迷迷糊糊的影子,那个影子十分的烦人……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阿七道:“本身是荼蘼花,后来妖化,但是还是一朵纯白的荼蘼花,只是现在成了封印着的执念而已,没有什么好提的。只是现在看来,你要解开这个东西似乎是要多一点力气了,看上去不是多简单的东西,毕竟是一个女人生前最后的执念啊。”
戴胜点点头,默默的念道:“回梦,梦前世今生,梦红尘往事,梦一切苦厄,梦三千弱水,梦一世不悔……”
戴胜从来不愿相信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些东西不过是一群没有担当的人想出来的借口。
他再次伸了手,却不像先前一般迷惘。
他这次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感觉自己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有人在念六字大明咒,有人在哭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
女人抱着没有脸的孩子,男人身上挂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这里还是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