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面是一张朦朦胧胧的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看上去清瘦无比,仿佛是刚刚从画纸上面落下来的。
戴胜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但是却能够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手腕。
那个女人的手腕纤瘦无比,上面挂着素银的镯子,镯子晃晃荡荡,叫人怀疑底下那真是一只手还是一段雪白的芦苇茎。
恍恍惚惚之间,那个女人抬头看了戴胜一眼,眼睛里面半是凄厉半是追思。
那个女人张了张嘴,但是始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戴胜看了她一会,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一阵沉默,终于,牛头不对马嘴一般的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戴胜摇摇头:“他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只是要救他,类似于任务,跟情感没关系。”
那个女人眼角一滴鲜血一般猩红的泪珠落了下来,从嘴里面喃喃出来几个字:“死了吗?”
她好像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神志,只能够重复着死了吗三个字反反复复的念着。
她心上本来破了一个洞,多少年过去了,上面慢慢开始结痂风化,最后直到那一层薄薄的血痂脱落了,这才发现,伤口底下根本就没有长肉,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洞在那里,依旧血肉模糊。
终于,那个女人如梦初醒一般的醒了过来,说道:“原来真的死了呀……”
这句话一说出来,她整个人如同烟雾一般的消散了,剩下满地雪片一般的细小花瓣,早就没了香气,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凋谢的。
戴胜缓缓睁开了眼睛,阵法依旧是阵法,黑山羊依旧是黑山羊,但是黑山羊却睁开了一双眼睛。
山羊的瞳孔是死去已久不在反光的黑色,看上去叫人从心底里面瘆得慌。
然而山羊头上那一朵花却缓缓落了地,飘飘悠悠的在地上凝结出了一滴血红的泪水。
这一滴泪水不知道是那个女人的,还是白源自己的。反正横竖都是一场没了男女主角的爱,是谁为谁流的这一滴眼泪,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赤红的泪水入了戴胜的掌心,不知道这滋味究竟是滚烫还是冰凉,似乎两者都是,似乎两者都不全是,又仿佛两个都有。
阿七道:“别伤感了,走吧,下一场比这个还要更加难办得多呢。”
戴胜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阿七沉吟片刻,道:“这回咱们还真的要离开阴界了,这一个是没有提示的,但是下一个系统却直接把定位发来了。是在溟渊之底。”
溟渊,说是深渊,实际上却是一处海国。
很多年前的溟渊还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海沟,但是如今,溟渊却成了鲛人之国的代名词。
戴胜问道:“咱们要怎么进入溟渊,不是说溟渊的道路早就被封锁了吗?为了底下的鲛人一族能够安居乐业,龙雀封锁了进入溟渊的入口。当时采鲛人血染成赤磷甲的风气大盛,鲛人族十不存一。于是无论是修士还是妖精,都不准再进入溟渊。”
阿七点点头,道:“十方海错图背得不错,但是也不是没有能够钻空子的办法。龙雀当时上上下下封锁了溟渊的道路,于是溟渊成了一座孤岛。尔后几百年,龙雀才发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鲛人一族再无神明出世。所以龙雀专门给溟渊开辟了一条升天井。”
“升天井……也不知道是该说龙雀天真也好,还是应该说龙雀奢侈也好。或者是两者都占吧。”
戴胜暗暗的在心里面咂舌,升天井向来价值不菲,即使是古神初代也没有办法能够在百年之内开辟一条,龙雀究竟是何方妖孽,溟渊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饭之恩吗?
阿七道:“与其去掰扯这些有的没得关系,不如直接去那边看看,这样你就晓得了为什么龙雀需要开这样一条升天井。”
这一条升天井名为升天井,实际上却不是寻常的升天井的模样。或者说,他们俩用起来的时候,跟寻常的升天井不一样。
戴胜只感觉到眼前一道赤红的光闪过,他换了地方。
说换地方也不全对,同一个位面算什么换地方,只是如今他在神界,真真正正的属于龙雀的地方。
所谓神界对于戴胜来说没有多饿么强大的诱惑力,反而他有一点研发,这般虚无缥缈的仙气挡住了他的视线,奇花异草不过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玩物,而那些仙子们也仅仅是没有任何判断能力,只会争风吃醋的愚蠢妇人而已。
所谓的升天井并不难找,但是麻烦的是,整个仙界之中一共有八处升天井。
戴胜简直想要骂人,但是此时他不得不忍着自己心里面的难受,满满的找地方。
阿七道:“别急,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相信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万事皆有传记的蠢人,但是算你运气好系列却给你撞上了。如今这一场,还真的算你运气好,有人直接给你带路。”
“哪里?”
戴胜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叽叽喳喳声,那群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欢快无比,好像今天就是过年了一般。
戴胜耐着性子听了一阵,这才听出来,这群女人说的居然是关于升天井要来新人了。
“寒鸦在东方,周宁在西方,北三那个升天井是谁?西南的,安晴你去吧。”
名叫安晴的女孩眼中满是不屑,她撇了撇嘴,道:“谁喜欢去西南谁自己去,反正我才不伺候西南升天井那群破落户,一身鱼腥味都没洗干净,居然还想妄称仙人。呵呵呵呵,要不是神王怜惜他们,那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就算烂在海里也不可能有半点升仙的机会。”
“就是就是,那群人一个哥哥拽得跟什么一样,见了咱们既不知道行李也不知道退让,一个个的咋咋呼呼,好像她们才是真正的仙人一样。”
戴胜笑了笑,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这几个小丫头实在是聒噪,也不知道为什么龙雀要养着她们。
兴许也就是这些个聒噪无比的女人成全了关于龙雀的仁善大义。
所谓的西南升天井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泉眼,而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升天井。
忽然,从泉眼里面翻出来咕噜咕噜的泡泡,泡泡里面是一张旖旎无比的人脸。
那张脸叫戴胜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沉浸在一场梦里面,也许是上一场梦的尾声,也许是这一场梦的先兆,但是总之都不是真实的。
戴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般美好的人,美好的像是一场错觉一场幻象。
他原本以为顾遗风的长相就足够惊世骇俗,没想到居然强中还有强中手。
顾遗风的惊世骇俗跟这人不一样,顾遗风叫人从心底里面信服,但是这人的相貌之中却带着几分妖邪。
那人好像根本就看不见戴胜一般,对戴胜视而不见,甚至对戴胜的行为没有半点反应。
阿七道:“这回我只能说你是真的运气好,这货是个瞎的,懂我意思吗?”
戴胜呵呵一笑,这说的什么鬼话,就算这人真的是瞎子,他就不相信这人脸基本的探查能力都没有。
换句话说,戴胜大概明白了,他在这个时间段里面大概是不存在的,与其说是不存在,不如说是不被人所看见,看见。
无论是现钱的女仙还是现在这个鲛人,在他们的眼睛里面,戴胜似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也没有任何存在的迹象。
他一头扎进了升天井里面,冰冷的水流带着奔腾的雷电专属灵气道馆进了他的身体,戴胜打了个寒战,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他究竟能不能够穿过这一刀升天井。
远处有茫茫云雾在他身边穿越而过,听上去浪漫无比,然而这些所谓的云雾都是天劫雷云,每一道上面都带着要人命的味道,更不要说触碰了,连沾染半分都是一个纯粹的死字。
戴胜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朝着远处的海水扎了进去。
海水之下是肉眼看不清楚的黑,戴胜在水中完完全全不觉得憋闷,但是始终还是忍不住想着,白源残留在这里的气息会是什么。
海水里面的气息极其冰冷,叫戴胜不敢喘大气,他呼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几乎要冻结他的肺部,叫他呼吸不得。
戴胜缓缓闭上了眼睛,随着他的身体渐渐沉没到了海底。
海底反而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加亮得多,这里闪着点点灯火,大部分都是萤石月光石或者是发光鱼,有钱人家用的是萤石,穷人家只能够捕捉发光鱼。
戴胜看了一小会,如今兴许是这里的深夜,街上没有人走动,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不知道是谁家逃出来的发光鱼在游动。
阿七道:“往深处走,深处才是你应该要找的地方。”
这话说的戴胜云里雾里,深处是哪里的深处?
不知不觉,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他到了一处极其深远的地方,那地方里面没有半点灯光,叫他甚至有一瞬间认为自己是钻进了某一条大鱼的肚子里面。
这方法实在是恶心,叫戴胜晃悠了好一阵的脑袋才把这一副景象给晃悠掉。
夜里静悄悄的,戴胜终于在这个漆黑漆黑的地方看见了一缕光线。
说是一缕光线还真的不冤枉了他,这地方叫戴胜从心底里面觉得奇怪。
他没有仔仔细细看过溟渊,但是也看出来了这地方的不对劲。
自从来了这地方,他一低头看见的就是雕花青砖,檐角上面挂着一盏琉璃风灯,似乎跟整个溟渊格格不入。
戴胜再一仔细看,整座房子似乎都跟溟渊格格不入。
屋子是很久以前失传了一般的式样,屋檐的戗角高高跳起来,叫人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戴胜站了一小会,终于看清楚了那一个小小的牌匾。
牌子是冰裂开片的木头,上面用油亮漆黑的墨写着“魂兮归来”四个大字,不知道是在招谁的魂,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番字。
戴胜敲了敲门上锈蚀的门环,三次之后,依旧没有人应答。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里面伸出来一张属于乌鸦的鸟脸。
那的的确确是一只小小的乌鸦,乌鸦嘎嘎的叫了几声,朝着戴胜一点头。
戴胜黑着脸,跟着乌鸦进了门。
门内是弥漫的香气,说不出来那味道究竟是清爽还是刺鼻,好像两者都有,又好像两者都不是。
乌鸦啄了啄床上的帐子,帐子里面,是一个昏睡了多年的人。
那个人的脸被掩盖着,青松白梅枝头雪的气息扑了戴胜一脸,他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掀开了帐子。
帐子上面的银勺子忽然掉了下来,砸在了床沿上,叮当一声脆响,帐子里面发出了一声叹息。
帐子里面躺着一个死尸一般冰冷的人,那个人脸上带着一滴残存的泪滴一般的东西,白皙的脸上仿佛就这般被完完全全划破了。
他脸上的泪痣跟花重山的泪痣是两个东西,花重山的泪痣叫人疼惜,而他脸上的泪痣莫名其妙的带着邪气。
花重山的泪痣血红,是前世今生泣下的一滴血泪,叫人从心底里面怜惜。但是这人却仿佛是谁蹭上去的一滴血,硬生生把一朵纯白的花染红。
阿七道:“不必猜身份了,他是初代古神里面的墨鸢,你听俊泽提起过的墨鸢。”
“可是墨鸢不是在霆海深处吗?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死人一样沉睡在溟渊里面生死不知。”
阿七道:“那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墨鸢这个人,脸系统对他似乎也没有多少记载,只有一段话,朦朦胧胧的写过他似乎在溟渊里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段时间,比白源的死去活来还要神秘。”
戴胜干干脆脆挑开了帐子,里面的人果然如同死尸一般,只是那人蹙着眉头,仿佛里面藏着千万愁绪在里面。
戴胜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美人是不分性别的了,这样的人,谁在乎他究竟是男是女,无论是男是女,那一份瑰丽都在他的灵魂里面打上了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