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轻轻地拂上那个人的眼角，眼角一滴泪痣冰凉，连带着他的皮肤也是冰凉的，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为何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墨鸢没有睁眼，反而是乌鸦嘎嘎的叫了几声。
阿七道：“床底下，那只乌鸦说的，有东西，你拿出来看看。”
戴胜心道好在这地方还算干净，若是一个脏兮兮的鬼物，他才不要把手伸进去。
床底下空空荡荡，只有一坛子喝剩下了的酒。
戴胜看着那个小小的坛子，坛子空了一半，另一半悉数都灌在了某个人的喉咙里面。
他揭开坛子，里面一股辛辣腥苦的味道传了出来。
“什么东西？是酒？谁家的酒这么难喝？”
阿七道：“很难得的东西呢，看上去似乎是沉酒。”
“陈酒？陈酿了多少年了？”
阿七叹了口气，道：“不是这个陈酒，是沉水龙雀那个沉。这东西说起来距离现在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你面前这个人至少睡了有三百多年。”
酒液清澈透亮，但是这味道却叫人望而却步。
“这里面藏着白源的魂魄吗？还是我要叫醒墨鸢？”
阿七道：“是也不是，你叫不醒墨鸢，墨鸢沉浸在一场幻梦里面根本醒不过来。而相对的，连带着白源的那一块灵魂碎片也在这一场幻梦里面。”
戴胜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满脸黑线的问道：“所以这玩意是要我喝下去？”
“不然呢，你换个法子能够进去？我只是个系统而已，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你想要直接穿越进去，我还想要升职加薪呢。你觉得这俩哪个稍微难一点？”
戴胜不说话了，仰着脖子就把这东西给直接灌了下去。
腥苦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反胃，更不要说这东西还有一点微微的沉淀混杂在里面。
酒液刚一灌入他的喉咙，他顿时被酒水烧得面红耳赤。
他模模糊糊的睁着眼睛，最后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张鸟的脸。
那只鸟儿通体漆黑，并不能够直接判定品种，但是似乎是乌鸦，又好像比乌鸦的体型稍微小了一点。
戴胜睁着眼睛看了一会，终于晕乎乎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周围是女人的娇笑：“你看啊，这鸟儿吃多了桃金娘的果子，醉倒了呢。”
戴胜翻了个白眼，忽然发现，这些人说的好像不是他。
戴胜依旧是一副空气一般的模样，只是周边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阿七道：“没什么，你周边那东西其实听寻常的，那是一圈为了避免沉酒带来的伤害，系统给你形成的保护膜。考虑到系统因为策划步骤而给你造成的伤害，系统会给出更多补偿。”
“什么补偿？什么伤害？”
阿七叹了口气，道：“五百积分跟另外一把神级武器的奖赏，另外不幸的消息，是来自那些该死的沉酒的。系统刚刚检索出来出来一个消息，你喝的那玩意有一个缘故的名字叫做孟婆汤。”
戴胜一瞬间蒙圈了，孟婆汤是个什么鬼东西。
阿七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一般，甚至还在继续往下说：“原始版本的孟婆汤跟后面的百川水不一样，他有一部分的原料来自百川水，但是因为是墨鸢特供版本，所以大概会非常强烈。”
戴胜一愣，问道：“我大概会持续多久的失忆情况？系统能够把我那些记忆先拷贝下来吗？”
阿七道：“介于你的权限只有三级，大约是二级管理员的位置，系统能够给你储存大概十八兆的记忆，剩下的东西，你自己解决。不过我觉得你的记忆大概不会超过十八兆。”
“大概不会是有多么不会……我能够记得多少东西？”
阿七道：“大概能够记得你在这辈子的一切吗，然后大概是法术书。离你自己的本源越是遥远的东西你就能够记得越清楚，相反，你越是亲近的，你知道的越多的东西会被忘却的越多。你也许会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的一顿饭，但是会忘记了你喜欢吃什么。”
戴胜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说话。
有光从他身前飞过，也许是谁的眼泪，也许是某一个人头顶上的珠钗。
有一双手捡起了地上那只将死的鸟儿，送去了某个人的手里面。
往后发生的一切仿佛时光飞逝一般，或者是谁忘却了的记忆，记忆里面，那只鸟儿越长越大，相反，那个女人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
忽然某一天，那个女人死了，然后被她养大的那一只鸟一直都在等她回来。
知道某一日，那只鸟终于明白，那个女人并不会回来。
戴胜安安静静的看着那张脸上慢慢崩溃的表情，看着那个人从痴傻到疯癫，最后墨鸢昏迷了过去，昏迷在六道仙人给他们开辟的住所里面，躲过了一场死战。
墨鸢也许是个幸福的人，至少这个时候还有白源给他帮衬着。
一个疯子能够在乱世里面待多久，白源就找服了他多久。
墨鸢的封地本来在霆海，但是他却没有在霆海待过一天。俊泽嘴里面说的上天无处入地无门，不过是一场错觉。
墨鸢从来都没有封锁过霆海，他根本就没有接手过霆海。
等到墨鸢真的去了霆海的时候，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至少是在结束了龙雀的统治之后的，真正没有真神的时间，是在孔雀也坠落的时候。
戴胜眼睁睁的看着白源炼了一壶药，后来又硬生生的把这一狐妖酿成了酒。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戴胜并不知道，但是却混着白哦元的一滴心头血。
那一滴血从酒壶里面慢慢飘出来，落在了戴胜的手心里面。
戴胜肉眼能够看见，他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
阿七道：“别怕，我们会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哪个地方？我要求不多，但是在我找回来记忆之前，至少不会叫我死掉吧。”
阿七道：“放心放心，死不掉的。”
等到戴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在一家客栈里面，大约还是在鬼界，但是却不是琼华城主的地盘。
这里是藏影城，很久很久以前他来过的地方
天光渐黑，藏影城里面没有日头，自然也不会有日落。但是还是一样的有着日夜。
天上飘着的白纱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大红色息肉一般的东西，仿佛整个天空被巨大的怪兽包进了嘴里。
戴胜倚着窗户，开始思考。
阿七之前说过，所谓的寂灭消亡都是错觉，人死之后，虽然如灯灭，可是灯油还在，灯燃烧殆尽后的热度还在，并不会突然在一瞬间里如同冰洁一般的消失。会有一个地方来做中转，把这些尚未消亡，又不属于活物的东西收留羁押……
这个地方在很多传说中有不同的说法，地府、冥府、地狱、中阴……人们用各种各样的词语来描述它，但是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名字。
窗台边一眼望去，有各种各样的人头在攒动。长发的，短发的，黛钗子的，绑头巾的，光头的和透明的……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集会之类，可是戴胜仔仔细细看过去，却看见他们只是在围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被砍下来的头颅。
人群中间那个头颅被血糊了面目，连是男是女也分不真切，只是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叫他觉得可怕又有点恶心。
戴胜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女人，指着人最多的地方问道：“那是哪里？”
“鬼市，鬼怪们买卖东西的地方。”
戴胜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站在他旁边的正是阿七，但是却顶着一张并不属于阿七的脸。
谁也不知道阿七这张脸究竟是哪来的，反正看上去还不赖，大概能够被称为漂亮。
但是这张脸却漂亮的叫人心里面生出怀疑来，这张脸究竟数不属于人类还有待商榷。
戴胜眼睛里面还是懵懂，有些东西被他从他眼睛里剔除了，他早就不记得了，他曾今跟江芯蕊一起同游过鬼市，在鬼市上面买了一朵不会送出去的花。
“阿七？那个人是谁，好眼熟。”
阿七抬起头来，果然，人堆里面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这人不是桂清又是谁。
一个死了很久的情鬼，生前为情所困，死后也这般抠抠搜搜。
那个人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对着摆满了珠钗的摊子不敢伸手，想要伸手买一支，但是却不知道应该选什么款式。
戴胜问道：“是我认识的人吗？看上去好眼熟。”
阿七叹了口气，道：“算是吧，只是现在他还不认的你。”
连阿七也不知道为什么孟婆汤的效果为什么这么强劲，反正戴胜把应该忘记的不应该忘记的全都忘记了，只记得一大堆没有任何用处的法术书跟一对精怪典籍。
连带着她这个操作失误的系统也要跟着受罚，说是安德烈被调去维修别的机型了，要她做随身看护。
阿七叹了口气，忽然发现，戴胜居然直接从门口走了出去。
阿七连忙出去追，却被老板娘给拉住了。
这家旅馆的老板娘是个和蔼的长舌妇，字面上也好还是实际上也好都一样。
老板娘拉着阿七问道：“七姑娘，你家那个哥哥能下地了？”
阿七翻了个白眼，道：“他也没瘸。”
阿七追了出去，不管老板娘一脸的嫌弃。
老板娘哼了一声，长长的舌头缠在脖子上面，湿漉漉的往下淌着血。
“切，抱着个病鬼进门的时候还说什么来着，现在看人走了又开始紧张起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呀，一个比一个疯狂。”
阿七也不知道戴胜跟桂清究竟说了哪些话，反正就在她跟老板娘纠缠的时候，戴胜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去桂清家里面小坐。
桂清笑着朝着阿七点点头，这张脸上的局促被消弭了之后居然还有稍微一点点好看，一点属于书生的清秀如同白纸上面残留着的一点草木浆液的味道还未干，风一吹便飘了出来。
桂清的家并不远，虽然依旧是简陋，但是还是一个像样的三进小院子，里面还拴着一条狗。
那条狗一见了戴胜就开始汪汪叫，也不知道为何。
“阿七！狗吠体质能治吗？”
“没得，改技能点都救不了你！”实践出真知！
桂清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喝到：“阿黄！”
那狗蔫吧了，哼哼唧唧的趴到一边角落里，接着啃那根怎么也咬不断的骨头。
进了屋，屋里算不上豪奢，甚至连舒适也算不上。果然，桂清说的“一个人住”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连洒扫的下人都没有。
桂清有些不好意思，道：“寒舍简陋……君子固穷，不……”
戴胜低头看了一眼，一个粗瓷杯子里面一点发黄的茶水，茶水粗劣，叫人想起隔夜的黄汤。桂清杯子里稍微好一点，还漂浮着一根粗大的茶叶梗……
只是这屋子没有漏水，也还有基本的桌子和床。
桂清嗫嚅了几下，道：“二位请见谅，我这边多日没有受到供奉，也不见家人来信，兴许是我哥哥那一脉的后人彻彻底底的把我忘了，也不再烧纸来了。不知道戴小哥家里面如何。”
阿七淡淡的说道：“我们二人生前是修士，早就没有了家族亲眷。更不要说烧纸供奉了，我二人是战死的，连碑文也不见半个的。”
桂清闷闷的应了一声，脸上挂不住了。
门外的狗又在叫，似乎是想要朝屋里面冲进来。
桂清脸色更加通红，急急几声喝退了那条狗，转身又在跟两人道歉。
阿七道：“无妨，兴许是我身上香粉味道太重了，叫他心里面不安吧。”
戴胜一转头，阿七身上只有一点清淡如同冰雪初融的味道，根本没有半点所谓的香粉气息。
然而桂清是个呆子，他也只能够挠着头，小声说道：“六娘生前也是，喜欢一些花儿粉儿的，原来漂亮姑娘都是这般的，我还当只是她有心，连书信花笺上面都是香的。”
说起六娘，桂清眼睛里面又生出来一点光。
“我听戴小兄弟说过，你曾经见过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