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萍儿那一簪子扎的不算深,人还有一口余气,没有直接去转生井报道去。
苏茹……也就是那个长得像是崔心蓝的那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声声说着萍姨娘平日里面对府里上上下下有多好。
崔十二郎有些懵,他还一身血……崔老爷子的。神情呆滞,像是被吓住了,或者说是被江芯蕊两个人制住了。
苏茹抽抽噎噎,一张小脸哭的通红,手心里面也止不住的出冷汗。
江芯蕊看着眼前的人,这人一身雪白衣衫,但是不是白源那一种白……这人是崔家的管家,算是半个掌家的人,只是平常不多见,躲在后面看崔十二郎和崔张氏斗法。
当然,崔张氏也不是个吃素的,她早就知道了,崔十二郎也好,自己也好,都还得靠着崔杜过日子。崔十二郎做的那些手脚,崔杜不是没有看见,而是一一的看在眼里,包容他那些小心思。
江芯蕊又一针扎在崔萍儿手背上,疼的崔萍儿身子一颤,然后她就听见小丫头在尖叫欢呼:“萍姨娘醒啦!”
真的醒了吗?为什么还是感觉身子昏昏沉沉?崔萍儿用力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看见一张极其精致的小脸,那张脸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像是镀了金子,照的她睁不开眼。
江芯蕊微微一笑,道:“醒啦?再躺一会,你的情况现在不易挪动……”
江芯蕊眼睛里面的笑没有到底,浮在表面上,如一层清油浮在水面,她嘴唇微动,崔萍儿却读出来了。
江芯蕊说的是:“崔十二郎行动被限制,人在客房关押!”
崔萍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江芯蕊还是那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端着托盘对着苏茹道:“这些白瓷瓶的药是外敷用的,蓝色的是内服的。若是想要伤口不感染……也没有什么好感染了,但是还是尽量不要沾水,尤其是百川水……百川水可是最喜欢受伤的人了!”
苏茹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模样叫戴胜又想起了崔心蓝。
却听见崔杜一声,道:“药盒底下压着的是什么?”
用来装药的盒子并不算是崔家的,严格来说,是江芯蕊带进来的,每次都由戴胜拿着,仿佛戴胜还真的是江芯蕊买来的药童。
那个盒子不是地府时兴的大红漆盒,而是珐琅的,上面用金线绕了边,还一束一束的压成麦穗状。可是这样一个珐琅盒子里面,却压着一块白色的帕子,看上去像是给谁递信。
江芯蕊微微一笑,直接拎起那块帕子来,白底蜜色的帕子上面除了两朵小花以外什么也没有。
江芯蕊道:“这是我的药引子,崔管家也信不过吗?上面熏得是苏合香,这帕子曾经被拿来做过香捻子。”
崔杜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苏合香三个字。
地府里面的花,长年累月,不是石蒜就是地根子,别的一概不见,鲜有能长出花来的树,也半片叶子都不生。
长此以往,许多人怕是连香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只有那些花粉店的画皮鬼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腥甜香气,也没有半分女孩的妩媚。
苏合香啊……需要先用帕子包着花瓣七日,做香捻子……最后出来的味道如三月里从花树下经过的女孩一般清甜。
罢了,无论是苏合香也好,还是跟苏合香一般清甜的女子,与他都无关……他的命运,早就与这间老宅死死的绑住,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崔管家?”戴胜试着叫了一句,见他样子,似乎是在失神。
崔杜这才如梦方醒,道:“几位若是不嫌弃,可以留下来吃个午饭……”
却忽然,响起来小丫头的叫唤:“不好啦!十二公子……十二公子逃走啦!”
“呀!”江芯蕊眼中藏着深意,问道:“你们崔家还真是心大,刚刚伤了人的也敢就这么随意放着……崔老爷子……罢了……毕竟年岁大了,一时不好施救。”
崔杜却忽然挡住了江芯蕊,道:“江姑娘说老爷……是老爷情况很危急吗?”
江芯蕊还没有说话,戴胜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到厅里面去。”
在场所有人也就他心大,外面还有一个放跑了的崔十二郎,鬼知道崔十二郎会不会突然行凶,随手给他一刀什么的。
谁知道江芯蕊也点了点头,道:“不如我们去花园子里,也好说话,不打搅她们两个休息了……苏姨娘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也是受了惊吓,不如多叫几个下人过来,一来照顾她们两个,二来也是给她们壮胆。”
崔杜点了点头,道:“白先生在哪里?不如也一起请过来吧!”
崔家的花园,说是花园,也只是一块荒芜的空地而已,遍地生着彼岸花,红红一片,看着倒是热闹。腥烈的香气一直往人鼻子里面钻,挡也挡不住。
白源姗姗来迟,他的仪态还是好看的,踏行在一片深红花海里面如同污糟世间唯一的纯净……
崔杜道:“我有几个疑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戴胜听见这话,心里就咯噔一声,有谁说这句话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是当讲的?
崔杜果然,道:“首先,我家老爷卧病多年,为何今日突然恶化?”
戴胜心道这人不太好糊弄啊,可是嘴上还是说道:“崔老爷的确是沉痾多年,但是我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崔杜疑惑的看了戴胜一眼,还是道:“请说!”
“你们都知道崔老爷辗转病榻多年,但是我有一事不解,为什么家中仆从,都对崔老爷避之不及?连他的起居,都需要两个姨娘来接手?还有,你们家的姨娘,明明每月都要抬进来至少五六个,但是这些女人却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还有,崔老爷中的木犁蛊,虽然崔十二郎说的续命用,但是却不见崔家其他长寿的人?”
崔杜给这一连串的东西问的心发慌,还是硬下心来,道:“其实……崔家其他续过命的人还在,我就是……当时那个术士刚来,说有续命的法子,家里谁也不相信,于是我就自告奋勇,愿意一试……”
江芯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道:“当时给你施术的术士,是什么人?”
崔杜摇摇头,道:“我亦是不知,当时约摸四万多年前,当时一轻大人还在位……”
却忽然,他发现话题被带跑偏了,明明应当是他质问面前这几个人的……
崔杜心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英雄出少年。眼前三人除了白源之外,其他两个看起来都年纪小小,若是走在大街上,他兴许还会以为是谁家爹娘没空带孩子,叫这么一对古灵精怪的漂亮娃娃上街乱窜。
崔杜道:“我并不知道木犁蛊一事,我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关于蛊虫的东西……你们说,老爷身上有蛊虫?”
戴胜点点头,道:“不仅是蛊虫,还是木犁蛊里面的蜘蛛毒……一种少有人知,传播却很方便的蛊毒……中蛊的人神志会日渐昏沉,看上去就像是年岁不够了。但是要死却需要等待很多年,可能五十年,也有可能五百年甚至是五万年……像崔老爷这般的,是蜘蛛毒无疑了……我们怀疑这东西很有可能是崔十二郎下的。”
崔杜愣了一下,这东西听起来阴损狠毒,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了手的玩意……崔十二郎与崔老爷无冤无仇,若说是想要早些继承家财,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直接等待时机成熟,把崔老爷送去投胎,对外拖一个人生无趣,阳寿耗尽的名头,既干净,也不至于如此费心……
崔杜问道:“可有什么证据吗?”
江芯蕊微微地笑,道:“你可见过那个报信的小丫头了?死在门口的……背上好大一个蜘蛛印记,发蓝光。那个就是蜘蛛毒。可是小丫头并没有中蛊,蛊虫的成本太高,对于她来说,十分浪费……可是她还是死在蜘蛛毒下,十分的明显,作假也做不出如此相似的……小丫头的心脉被瞬间腐蚀,说一句狠毒算是委屈他了。”
戴胜点了点头,喂进崔老爷嘴里的玫瑰露上面也漂浮着深深的蜘蛛印记,剩下的杯盏还在屋里,不知道有没有人拾去……或是在屋里依旧诱惑着别人,闪着猩红狞恶的光。
崔杜点了点头,正要张嘴说话,却忽然听见戴胜尖叫一声:“躲开!”
一剑朝着崔杜的后心刺来,那剑法他认得,是崔十二郎……
崔十二郎脸上带着丧心病狂的笑,似乎已经失了神志。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可算是被我找到了……我看你往哪里跑?”
他手里的剑不是什么名贵的稀罕物,但是这剑曾经是一轻的……一轻轻易不使剑,用剑轻易也不出鞘,所以冥府里面很少有人认得。
崔杜见了这剑,大惊失色,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把剑?”
崔十二郎歪着头,似乎是在模仿一个小姑娘:“找?这剑还需要找?”
他模仿的并不像,没有半点小姑娘的娇俏,反而透着做作和恶心。
戴胜用金色的竖瞳扫了一眼,道:“这剑是他偷来的,从西门街官邸里面,那一片废墟里,藏在枯井下。”
白源点了点头,喝道:“去你家西厢房第三间,那间屋子里面有个地下室,暗格在墙壁上的花鸟山水画背后,里面关着两个人,快把他们放出来!”
崔十二郎还在嘻嘻的笑,道:“哦?你说桂清和吴六娘吗?别费劲了,就算是放出来了,也是两个半死不活的鬼……我割了吴六娘的喉咙,没想到转世了也还能唤得动这把剑……桂清也是个傻的,死活不肯交出山河落雨图的下落……呵!天道也好,妖王也好,都不如我大方,叫他们做一对死同穴的亡命鸳鸯……”
戴胜黑刀出鞘,一刀扫开了他的剑锋,道:“一轻也好,崔家也好,不倒了八辈子血霉接不住你这样的王八!你还有脸提一轻?你敢说一轻不是你害死的吗?”
崔十二郎的脸色忽然黑了,尖叫起来:“我呸!一轻哪里是我害死的,害死他的明明就是他捡回来那个妖女!那个妖女生前霸着他不算,连死了也叫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