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曾经也有很多人问过他,却都一一的死在他的刀下。
他曾经是个剑客,也是个铸剑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铸剑,也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铸剑的,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
当时的冥府有个地方叫做等活地狱,等活地狱里面的每个人厮杀而死,死而复生,每个人互相怀着害心,相遇的人如同狩猎林中的鹿豚一般。有刀剑的,刀剑相向,不肠穿肚烂不肯罢休。没有刀剑的用自己长长的指爪也要把对方的肚肠给破开……
若是能这般死了也就算了,偏偏等活地狱里面有凉风,风一吹就算先前化作了齑粉也照样完好无损的回来。
崔一剑就在等活地狱中,每日为各种各样的鬼铸剑。铸剑的原料千奇百怪,有些是针山、瓮熟处偷来的物件,有时候是狱卒断裂的铁链,有时候是钉在人身上的钢钉镣铐……大多数杂七杂八,打出来的剑却还算得上坚硬。
忽然有一天,有人推开了他破旧剑庐的门,他愣了一下。大多数来找他铸剑的鬼都没有什么耐心,手里拿着叮叮当当的东西就一脚踹来……也多半会给藏在门后的袖箭射穿面门。
可是这人……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像一颗白兰,坠入在了污泥血水里,不为其沾染,也不被这包容。
一轻微微地笑,像是等活地狱的清风吹来,死相凄惨的人们复苏。可是这也只是崔一剑的幻觉。
一轻道:“我是来找你铸剑的。”
“哦?找我铸剑的人很多,材料自己备,样式自己画,火种自己拿,我只负责锻造!此外,我收费,至少十五根香火,不收血食!”崔一剑的语气淡漠,听不出多大喜悲。
一轻道:“材料我带,样式我给你,火种需要稍晚一些……至于费用,我没有香火也没有血食……”
崔一剑心道这人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讥讽道:“没有那就收一半的材料!这也不肯给的话我也没办法。”
一轻笑了,道:“带你离开这里如何?”
那天的等活地狱风刮的很轻,有一点微微的暖。崔一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不是平时的被打碎以后重组,而是……捉到了蛛丝一般的希望。
地府里面流传着一个传说,会有救世的人从天而降,带他们离开这受着无尽苦难的地方。可是就算是蛛丝一般纤弱的希望,都从来没有过。
从前,崔一剑永远都是在嗤笑嘲讽那些寄希望于别人的可怜虫,如今……救世的光真的来了!
一轻如期而至,手里一个发着红光的圆球,道:“啧啧啧!怎么出了这般无理的规矩,火种还要自备。天知道我找这一团蜘蛛毒焰要了多久。八热地狱里面的火系冥兽几乎要给我杀了个干净!”
崔一剑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笑,道:“原料呢?”
一轻给的铁块也很奇怪,一片一片还有纹路,像是鸟羽。这些金属极其的轻,花纹带着美丽的刚蓝色,淬火过后还有旋涡一般小小的花纹。
崔一剑眯着眼睛,多久……多久没有打出来过这样的好剑了?十年?二十年?三百年?这把剑……啧啧啧!若是丢出门去,又有多少人会为它打起来?
一轻却皱了眉头,道:“你是等活地狱最好的铸剑师?”
崔一剑点了点头,道:“应该说是冥界最好的铸剑师!”
“可是这把剑,没有任何灵识,也只是一块铁而已。”
崔一剑愣了一下,哪一把剑不是一块铁?还会是一块金子不成?
一轻道:“这把剑里面没有灵,相当于一个人只有一具空壳,罢了……你跟着我吧!等某一日你能给他注入灵魂的时候,我放你自由。”
崔一剑出了等活地狱,却依旧改不了那杀人的毛病。他在一轻府上待了三年,在一轻成为冥界主之前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也许是回了等活地狱,也许在各地游荡,总之,他没有路过白石镇一回。
戴胜伸手拾起这把剑,剑的确是好剑,但是剑身是微温的,不似一般剑刃寒凉。
戴胜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却摸到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小字,小字工工整整,像是女孩的手笔。
桂清伸手碰了碰剑刃,却跟上面有毒一般,迅速的把手收了回来。道:“无霜,还有一把,叫做藏青的刀,我不记得在哪里了……”
桂清远远的把剑丢开,道:“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没有记忆。你说我是走的神仙道,但是我却不记得我是神仙。”
神仙道,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一位冥界主下的令,当时妖、魔、人和人公用一个鬼界,但是转生却不能一般转生,妖精和魔族天生就有绵长的寿数,反倒是显得自认为是天地主宰的人类可怜兮兮。
于是出了神仙畜生道,大家各走各的,互不干涉,也不必为了今日走哪边撕破脸。
崔十二郎嘿嘿的笑,道:“你曾经……有过神格的,你可以飞升成神,即使不接受神位,留在鬼界也还算是神……可是你把这机会丢了,半卖半送的给了小妖王赔罪,她拿去给她小情人接上,说一句互不相欠,你就信了。”
崔十二郎继续说道:“那场事的三千年,你和莫离那个小妖女都当作是无事度过,你失了神格,日日吐血,小妖女说要给你找药,其实是想把你的神格救回来。可是小妖王带着她的小情人早就飞升上了神界,哪里还有还的道理……”
他越说,桂清的眸子里面越是阴暗,等到他说道:“小妖女为了救你,最后被日轮花吞噬……”的时候,桂清眼里两汉眼泪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来,百川河水其实洗不去神格碎片上的印记,那些东西,被他一道一划的印在了神格碎片上,想要永生永世的带着。
一道一划的记录其实并不疼,有一点发痒,可是经年累月的,再细的痒也会刻成伤。他残余的半片神格上面斑斑驳驳,第一句就写着:“吾妻莫离,永世不分!”
白源点了点头,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傻子,拼了命的想要去记住某个人,挣扎着就是不肯死,不肯喝那一碗能够叫他轻易解脱的汤。
崔十二郎忽然用力挣扎了一下,似乎是要从绳网里面挣脱,却正面挨了戴胜一脚,把他踹回了原地。
崔十二郎笑了,道:“这么紧张干什么,反正我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戴胜翻了个白眼,心道谁信啊!
果然,崔十二郎手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白瓷瓶,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他残缺的半边手臂根本握不住这个白瓷瓶,瓷瓶咕噜咕噜滚了出去,被白源踩在脚下。
白源微微地笑,把脸凑到桂清面前,道:“你可还认得我?”
桂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印象……许是见过的,但是小生忘记了……”
白源道:“我无意跟你数落什么资历排布,但是我这回是真有任务在身。你投胎转世走的是正当途径,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却连一个正经的继承人都没有留下……我不知道你是决定回去继续接受这一位置,还是扶植新人。总之叫他像你当年一般自然产生冥界主,怕是不大可能。”
桂清一时沉默,道:“容我再考虑几天……”
白源一摊手,手里一块白玉牌子,中间篆刻一些戴胜看不懂的东西,上面的红丝早就成了沁色,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白源道:“这东西……罢了,我再替你保管几日,免得你刚刚恢复记忆,一时昏了头,什么东西都交出去!”
桂清沉默的点了点头,却忽然鼻端闻见一丝熟悉的香味,香味缥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戴胜却看见了,白源脚底下一个瓷瓶裂开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香味绵长柔和,像是一边烘干书卷,一边用温和的香饼熏炉子……
他的头有一点晕,昏昏沉沉间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闭眼是满天的星光,这些星星离他很远,摸不到,够不着。但是月亮垂的很低,仿佛随时要掉进水里。
事实上半边的月亮已经泡在水里了,照着水上的石桥。石桥底下的江水黑乎乎,仿佛一块沉沉的黑墨,不会漾起半分波纹。
有女孩字桥上过,小小的花衣服,手里还举着一串撒了白芝麻的糖葫芦。
那个女孩戴胜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是……小时候的莫离!
说起来莫离和吴六娘还是有几分相像,两人都是典型的草里藏珠,眉毛里面生着痣,不起眼,但是就在那里,不论看见或者不看见,两颗痣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
小女孩走路没有蹦蹦跳跳,脸上的笑也没有很深。戴胜看着小小的女孩穿过他如同空气一般的身体,朝着背后那个戴面具的人走过去。
不用摘面具,戴胜也知道,这人是一轻!
一轻嘴里轻声说着什么,小小的莫离开始咯咯笑。可是他们说的也就是今日的糖葫芦,明日的小风车,诸如此类的小孩玩意。
画面一转,戴胜见到一个长发及地的女人,女人十指染着鲜红蔻丹,但是头发和眼睛,却跟白源一样,除了手指上一点朱红,其余周身都是雪白。
“找到山河落雨图,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莫离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喊:“你是谁?”
可是那个女人如同雾气一般消失,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