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的事情戴胜大概都清楚了,莫离的武力值也就那么高,稍稍比野外放养的妖精好些,她本来是想要搜集一些难得的百舸草来给他修补灵魂,却一不小心葬身在了日轮花的口中。
戴胜叹了一口气,他身上还是撕裂的疼痛,乱七八糟的触手从他皮肤肌肉甚至是内脏骨头里面穿过,虽然阿七说他现在活着,多半是死不了。可是……还是疼啊!
他如今也是连眼皮都抬不动,如同僵尸一般的仰躺着,屏幕上一轻的失神慌乱和悲痛欲绝都如此的真实,但是看进他眼里,仿佛一场感人肺腑,但是始终与我无关的电影。
后面的发展跟崔十二郎说的差不多,一轻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场吐血,本来摇摇欲坠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身边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冲过来扶他,却只捞到了一张纸一样薄的身躯。
从此一轻一病不起,一病就脱了三千多年,三千年后,一轻殁,轮回转世。
戴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原来轮回转世就是这般,一个已经溃破的不成型的魂魄丢进去,像一片纸一般的顺着百川河往下游漂,在漆黑漆黑的百川河水里面慢慢褪去原本的模样,最后变成一个没模样只有轮廓的人形。
可是那片人型里面还是有一片小小的碎片在发光,大约在心脏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上面刻着“吾妻莫离……”
戴胜的眼睛微微又有一点湿润,上一次是因为莫离被日轮花吞噬,这一次是因为一轻……人真的是奇怪的物种,明明与自己无关,却还是喜欢被别人的爱恨情仇所带入。
一轻转世,成了花桂清。本来是个俗套的故事,喜欢某个女子,偏偏却不敢言语,只敢偷偷摸摸的看着,连日常的招呼也不敢打。
有好事的同窗仿他的笔迹写了封情信,把姑娘约出来。
那姑娘果然痴痴的在湖边等了一日,直到日落西山才缓缓离去。
戴胜叹了口气,吴六娘和花桂清简直就是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小言话本子,没什么郎情妾意,也算是两厢情愿……最后吴六娘得了痨病死了,做了痨病鬼,花桂清在她头七那一天坐在乱葬岗上,用最后的银钱买了一壶酒,独自喝到烂醉……
他酒量差劲的够可以,模模糊糊间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崖,再醒来时拖着被野兽咬的稀烂的身体进了白石镇……
人生无常大抵如此,他一共过了两次七重镜,却没有洗去自己那一片残破的神格,却因为自身的怀疑和百川河水从此分裂做了两个人格,白日里面他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胆怯书生,晚上却变作本来那一只画皮鬼。
戴胜无力的昏厥过去,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疼。
“阿七……我在哪?”
这里一片雪白,雪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雪白的……他自己。
戴胜的眼睛微微眯着,耳边的声音沙拉沙拉,好像找不到频道的破收音机,戴胜苦笑一声,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剧烈大多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他还活着,死人是没有痛觉的。
“你……大概可以理解为这是个医院。”阿七手里端着托盘,红色的长发收进了帽子里,小小的身子看起来倒是很适合这样微微宽松的衣服。
阿七的身材是细瘦那一类的,反倒是不大适合那些个前凸后翘的,不仅仅是因为阿七既没有前凸也没有后翘。
阿七道:“你好像不太喜欢药丸,咳!我搜了一下你的记忆,所以我特地给你打点滴!”
戴胜一扭头,好像还真的是,托盘上三个水瓶,一个比一个颜色深……
“护士,我好无聊,能把电视打开吗?”
阿七翻了个白眼,道:“好!我们医院设备不足,只有地府频道八点档,先生慢慢看,记得一会找我换药!”
戴胜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
所谓的电视其实是系统的本体,那个流水一样的屏幕上面是熟悉的人,花桂清,吴六娘。只是他似乎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从他们的认知里面抹去,连他消失了都没有什么人发现。他躺过的草地上还有一处凹痕,只是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他,仿佛他从未存在。
戴胜打了个哆嗦,阿七说的是真的,他不属于这一界面,他死了以后,所有的痕迹都将不复存在……
吴六娘嘴角一丝笑,伸手抚上花桂清的嘴角,道:“前世是我误你,若无我,你早已成神……”
花桂清忽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道:“若无你,天界又如何?也只是永生永世的孤独罢了……我只恨上一世走的不够快,本以为留在鬼界总有重逢的机会,谁知你的脚步,我追不上……”
吴六娘忽然两行眼泪下来,道:“今生我也困你太深,若是无我……我见到你的命格了,本来是二十中举,三十官居一品,四十丧妻,再娶娇女……”不会因为她误了科举,也不会因为她缺少银钱无力离乡,也不会……英年早逝。
花桂清笑了,一如清风又来,千树花开,道:“我连神位都不稀罕了,要官位干什么?”
吴六娘也笑了,说的也是,他从来都是这样……
白源道:“都清楚了吗?一轻?”
他喊的是花桂清上一世的名字,一如当年,他来冥界,只身一人不带任何感情,一如百川河水的清冽。
花桂清点了点头,道:“我决定出让这个位置……”
吴六娘打断了他的话,道:“按照规矩,我可以继承这个位置,我对冥界的运转很熟悉,先前他在位的时候,我一直都在附近旁观。而且他要求,要有鬼灵二段以上的实力才能驱使城主印,我已经……鬼灵三段了。”
花桂清睁大了眼睛,这不仅仅是恢复记忆的问题。魂魄修行不易,轻易上不鬼灵界。像吴六娘这般穷苦无依的……若是强行提升,稍有闪失,就是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白源笑了,道:“你是想做界主,好接过他的担子,放他自由吗?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可以不必说,我另外再申请调遣其他世界的冥界主来……”
吴六娘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不想把一轻的心血随意交给别人随意糟蹋……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我喜欢这一个世界,我不出生在这里,但是却成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爱的所有人都在这里,我没有理由去辜负这一块土地……”
白源微微地笑,道:“可是你前世的愿望,你还记得吗?”
吴六娘轻轻点头,道:“我记得,当时我说过,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必显赫,不必大富大贵,不必倾国倾城……他也一样,不必高官厚禄,不必万人之上……可我们最后,还不是到了这。”
吴六娘笑的苍白绵长,像一种浅淡的香。
白源道:“那你是想要与他长相厮守,才换的这个阶位?”
吴六娘点了点头,道:“凡人多愚昧,以为鬼界是阴森冰冷之地……其实鬼界和人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源道:“凭你二人,完完全全可以去定一个三生三世的夫妻结,就算百川里面走过三轮,也依旧是恩爱缠绵。”
的确,签下三生三世夫妻结的人,就算半途夭折了,也依旧还保留着那个结,直到三世过去才得以解开。
花桂清道:“三生三世吗?听起来是好感人,说不定写进话本子里还招得一大堆姑娘的眼泪……可惜我没有权力规定莫离后来的每一次轮回转世都爱我,她也不必每一次的轮回转世都爱我像如今一般,也只是我单恋她而已。”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一转眼,就是登基大典。
戴胜哼哼唧唧,整个人缠的像个粽子,好不容易从阿七手里讨了个假。他如今用的身份究竟是谁的,他也不知道,似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人设上面跟他差不多。
阿七当日跟他说,他当时伤重将死,如今也不过是堪堪捡回一条命来,系统情急之下隐藏了他所有的痕迹,也就是大概的认知阻断。阿七说了一大串什么天道压制,什么高阶低阶,什么只是暗示……总之一大堆乱七八糟,他什么都没听懂。
阿七的大概意思他明白了,那些人暂时想不起来有他这么一个人。但是在他完完全全恢复以后,被屏蔽的记忆还是会回来。
于是现在他只能哼哼唧唧的坐在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外围,哼哼唧唧的只能看见台上一个小小的人影。
不得不说,吴六娘的装扮其实不错,一身漆黑的衮服,从她脚下拖出去有一丈多。垂在地上的布匹似乎是冥界独有的黑光丝帛,看起来厚重,实际上用手掌轻轻一挥,带起来的风就能吹动它。
戴胜微微地笑,吴六娘头上的金冠闪闪,虽然现场的座次太过靠后了,他只能看见小小的人影子,什么妆面花纹全都看不见,但是凭着气势,他就知道这玩意一定够分量。
远远处,他一眼就望见了一身雪白的白源,白源穿的还是一身白,上面用银丝绣的小花隔着十排人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不到白源的表情,但是用脚趾头也猜得到,白源还挂着他招牌的笑,一张好看的嘴唇永远微微上扬。
白源身边一个女人倒是转过头来看了戴胜一眼,那个女人和阿七有几分相似,但是阿七却没有说话。反倒是那个女人朝着他走了过来,道:“你的伤好了?”
戴胜愣了一下,不是说他被屏蔽了吗?被屏蔽了怎么还认得出他来?阿七当时说他那一身借的不是某一个人的皮,而是凭空出来的。谁见了他也眼熟,可是最后谁也不认识他。
清青似乎是这才反应过来,戴胜这一身是装扮过的,似是无意识的道:“不好意思,许是我认错了。”
戴胜还晕晕乎乎,没有反应过来,清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身份,人家却已经退场,好似从未来过。
和戴胜的懵逼不同,江芯蕊很烦躁,按道理来说,她对吴六娘算是有救命之恩,到场无可厚非。可是吴六娘偏偏算是个轴的,也不给特别的席位,只是把她随意往那些世家大族里面安插。
若是一般的男子女眷还好,大不了又是一阵无趣的阿谀奉承,她若是想应付,就对付几句,若是不想,干脆不理就是。
可谁知道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这么巧,偏生叫她坐在了白家那个傻儿子,白重喜的前面。
本来观看的席位,谁前谁后也只是一个说法,没什么男女大妨这样那样的破烂规矩,可是……
白重喜嘻嘻嘻的笑,笑的他旁边的那个姑娘心里发毛,整场登记大典,从开始到结束,往宽裕了说也就一个多时辰,这才刚刚开始,这傻子就开始嘻嘻嘻的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黑麻布巾裹着脸,说不定底下那张脸不是呆傻就是痴肥。
江芯蕊微微地笑,白重喜那张脸可不仅仅是呆傻痴肥而已,若是把那张黑麻布巾解开了,怕是这小姑娘要当场吓晕在地上。白重喜并不算真正的傻子,只是没人肯教他而已,也多半不会有人去教他了。
却忽然,白重喜肥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江芯蕊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本来是想要他安分一些,却看见他头上隐隐发黑的气息。
江芯蕊笑了,有趣!她倒是真想看看,若是在登基大典上出了这么大事,吴六娘该如何处理。
相比江芯蕊的复杂心思,白重喜倒是单纯到讨厌,他只晓得,前面这个漂亮的姑娘他是见过的,可是漂亮的姑娘不和他说话,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家里大大小小都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也要出来?似乎是因为家里没人照顾,可是他不需要别人照顾,他又不是个傻子。
四面八方几乎都是厌恶的眼神……白重喜坐在座位上难受,左右扭动着身体。他旁边的那个女孩更害怕了,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可是她又可以逃到哪里去?没有人想要和她换位子。坐在傻子旁边这种东西只能说是自己倒霉,没有人想要受着。
那个小女孩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江芯蕊,却悲伤的发现,江芯蕊似乎是个比她还小的女孩,这样的姑娘……还是算了。反正接下来是王权礼,新王交接完了权杖,自己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