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花桂清早早的等着,阴界所有人都会把触碰王的印记当做一种荣耀,更不要说直接触碰王章。
所谓的交接王权礼不过是把那一颗玉质的鬼王印章传承到吴六娘手里,吴六娘直接用鬼灵二段以上的鬼气激活这东西,仅此而已。
吴六娘望着花桂清温和的脸,微微地笑,手里抓着的白玉章也带着他的温度,一如当年……
她小时候最多的记忆是一轻坐在桌前,用那方白玉印章捏在一轻的手里,上面沾着鲜红的朱砂。有时候她会学着把朱砂点在额头上,一轻每次见了也只是一笑……
注入鬼气的过程并不难,那块小小的印章忽然飞起,在空中发着亮光。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成……成了!”
“王!新的王!我们有新的王啦!”
“太好啦!”
“王!”
白重喜还在傻愣愣的盯着身边欢呼的人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忽然叫起来。他们的声音震得他脑子嗡嗡响,他张了张嘴,却不敢问,他怕那些人嫌弃他,骂他是个傻子。
可是这声音震得他脑袋嗡嗡响,好像脑袋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白重喜尖叫一声,捂住了脑袋倒在地上,倒地的时候身体还在抽搐。
那个女孩愣了,惊叫道:“有人晕倒啦!”
但是周围的人都沉浸在狂喜之中,没有人理她。女孩哆嗦着手,不想触碰地上那个傻子,反正……反正一会就醒过来了吧!反正……就算是死了,也会被百川河拼凑起来,然后扔去投胎而已。
女孩往侧面走了几步,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些人的腿和身体横亘在狭窄的走道里面,她走不过去。
江芯蕊微微地笑,真的要开始了吗?
白重喜身上的木犁蛊其实根本没有被清干净,他身上的是木犁蛊里面的狐焱,又叫小儿哭。因着他娘使了肮脏法子,才生出这么一个怪胎来。也无怪白老太太想着叫他去死。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他命硬。
活着的时候随便给他一场病,实在不行骗去假山水边什么的,总归一个傻子,有很多方法弄死。
白重喜忽然从地上翻身起来,动作迅速得叫那个女孩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越过了一排凳子,到了江芯蕊身边。
江芯蕊回头瞪了一眼白重喜,白重喜……不!木犁鬼嘿嘿的笑了起来,猩红的长长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那个女孩吓了一跳,这是那个傻子?活……活过来了?
女孩在人群里面跌跌撞撞,发疯似得逃窜,却听见背后一阵诡异的笑声。笑声被人群的欢呼声盖住了,可是这感觉还是如影随形,恶心到了骨子里。
木犁鬼随手撕下脸上碍事的黑麻布,一张脸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有新的,是白家人割下来又用药敷过的,上面粗糙的长出了颜色相近的肉芽。有旧的,几乎已经结疤,露出丑陋的粉红皮肤。还有更多密密麻麻的,是生出不久的小脸,那些脸和先前的一样,五官一应俱全,只是眼睛没有睁开,睁开了也只是空洞而已。
木犁鬼嘿嘿的笑,道:“小美人,又见面了啊?”
江芯蕊冷笑一声,虽然此地她不好动手,但是……
拿着哭丧棒的执法者从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涌出来,一棍子敲在了白重喜的脊梁骨上,把他打了个趔趄,白重喜愣了一下,眼睛里面两团眼泪滚了出来。
他如今身上这个木犁鬼并不完美,没有像先前那个一般熟悉他的身体构造,这个木犁鬼还给他留了很多做主的空间,比如现在,他疼,他想逃……
江芯蕊似乎是害怕了,往后退了几步,径直的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背后。那个男人愤怒的看了江芯蕊一眼,却发现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一双淫邪的眼睛上上下下把她一顿打量,脸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谁也想不到这个丑怪的傻子会突然翻过来,更不会想到他会越过执法者,这么光明正大的袭击人。
打完那一拳之后,木犁鬼往地上啐了一口,半口唾沫,一半是血丝。
木犁鬼道:“妈的,那个傻子还不敢看这个妞,被你先看走了?别傻了!”
江芯蕊抬头望了他一眼,像一只飞鸟一般的消失在了人群里,木犁鬼追不上她,尖叫一声,开始对着四周的人撒气。
最先的是那个挨了他一拳的倒霉鬼,他一脚踹在他胯下,像是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打架章法的小孩一样,又哭又叫,就像是玩具被人抢走了。
是的,小孩!戴胜脑子里面明明白白蹦出来这三个字。他却在纠结要不要插手。出门以前阿七反反复复的叮嘱过他,不要和人起交集,他那个假身份,在离开之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掉,好像一个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的旅人,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面模糊成一道灰色的影子。
阿七的声音还历历在耳,但是阿七不在这,戴胜的魂体已经残破到无法维持系统正常的运转,却忽然,看见一个拿着哭丧棒的执法者对着白重喜的头部狠狠的敲了下去。
戴胜抖了一下,他是挨过这样一棍子的。也晓得,白重喜没有他头铁。却看见,这货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了,一张嘴吐出一股黑烟,黑烟飘出去,一股恶臭扩散开来。
离得近的人纷纷昏倒在地上,有人尖叫了一声,离得远的人也开始四散逃窜……
吴六娘皱了下眉头,这是发生了什么?下面莫名其妙的起了骚乱。
四面八方都围满了执法者,把会场围的水泄不通。实际上有没有这些执法者并没有多大区别,会场虽然是露天的,但是旁边那条街连接的是春柳街,春柳街后面一片荒芜,叫他们转一年也转不出来。
白源皱了下眉头,这气息……似乎是木犁鬼。
白重喜脸上满满的都是汗水,一半是身上给出门准备的厚重衣服,这衣服不热,但是箍的他难受。另一半是木犁鬼,哭丧棒打在他身上,如同火烧雷劈一般的疼痛,而那些黑烟,似乎对于执法者不起作用。
执法者们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以为木犁鬼没有直接倒在哭丧棒下面,还是因为他的挑衅。
木犁鬼笑的放肆,其他执法者们的脸却黑了,手里的哭丧棒更是虎虎生风。
木犁鬼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抄起一把椅子来,直接就和他旁边那个木犁鬼对着打了起来。
戴胜撇了撇嘴,这算是歪打正着还是怎么的?执法者攻击力不高,血皮还恁薄,其实非常的好打,只要不被他们标记……
果然,跟戴胜猜想的一模一样,木犁鬼凭着一身劲,几乎一凳子拍扁一个执法者,但是越来越多的执法者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总有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可是那些执法者却无穷无尽。
的确,执法者们碎裂成了黑烟,但是却又很快的聚拢,合成新的执法者……
戴胜摸了自己一后背的白毛汗,心道幸亏自己逃掉了,不然怕是要给纠缠到死。
而木犁鬼也很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凭着一身蛮力,绝对干不掉这一群执法者……可是,他又不能把时间耗费在这里。
戴胜看出来了,木犁鬼似乎是想要逃走,可是……他想要去哪里?总不是跟个傻子一样,待不住了乖乖回家。
戴胜忽然扯了扯嘴角,阿七说过他脑子开过光,不会真的有这么巧吧!不可能不可能的!
木犁鬼惨烈一笑,伸手抓过一个人来,道:“要么放我走,要么我杀了他!”
戴胜觉得自己一定是命中带苦,台下那么多人,偏生就抓了他……这世界不仅仅是玄幻,还很小言,充满了小言里面的刻意和狗血。
吴六娘一眼看过去,也不知道怎么起来的骚乱,还以为是众人闲来无事起的纷争,心道这边为什么会聚集如此多的执法者,一眼却看见了掐着戴胜脖子的木犁鬼。
戴胜也觉得自己命中带苦,怎么什么事都有自己?他才是真正的祸精体质吧!
可是阿七不在这里,没得人跟他吐槽,也没有人听他抱怨……更不会有人听见他窒息时候的呻吟。和其他鬼魂不一样,戴胜属于生魂,他还是会有窒息的感觉,跟其他的魂魄相比,他更容易被杀死……
“妈个基儿,先前和虚空放逐王血战不晓得几天几夜都过来了,现在tmd居然要死在这玩意手下……”他只觉得这世界充满了荒谬,可是如今阿七不在,连八百代打都没有办法。
若是寻常,连那个八百代打都不需要。戴胜看得出来,这玩意的智商不高,简直就是个会说话的白重喜。可是无论是会说话的白重喜,还是不会说话的白重喜,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他,父母亲戚的唾弃鄙视,下人的漠视和厌恶,陌生人的恶心……
戴胜心里有一个荒谬的猜想,他是不是想要受人喜欢?废话!谁不喜欢被人爱着?可是他注定是个傻子,是个怪物。
木犁鬼脸上的小小婴儿脸们睁开了眼睛,戴胜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些脸,有的清秀,有的粗蠢,有的白白胖胖,有的消瘦蜡黄……一张张小脸放在一个正常的脖子和身体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般硬生生长在别人身上,真的如疮疤瘢瘀一般的恶心。
木犁鬼似乎是察觉到了戴胜的心思,一口唾沫带着血啐到了地上,骂道:“你小子,被我抓着还不安分,你是这么想要投胎吗?好呀!我成全你,叫你下辈子做个短脖子鬼!”
戴胜暗叫一句不好,这玩意要发火了,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他身上那一根筋,反正现在看起来,状态很不对……
已经不仅仅是不对了,简直就是要当场杀了他,虽然他很无辜,简直就是个路人甲……不!他就是个路人甲!
吴六娘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今生除了私奔外,可以说是平生未做亏心事,就算是投胎转世,按照一轻的那一套算法,也是三世善人,十纪富贵。可是如今……罢了,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出来的不就是这结局吗?
戴胜只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不是那个木犁鬼干的,他的手还掐在自己脖子上,如今跟他一起飞了起来。
同时有好几个执法者冲了过来,把还没有落地的戴胜一把抱住,硬生把他脖子上那半截断手给扯下来扔远。
戴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脸上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旁边还没有跑走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无非是什么万万岁,什么英明,总归是人界那一通说辞。
吴六娘也跟着笑了,手里握着的鬼王印鉴还是鬼王印鉴,仿佛刚刚那一道斩断木犁鬼手臂的流光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戴胜算是当局者迷,被救了下来还是一脸懵逼。
那个抱着他的执法者感觉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把他放到了地上,戴胜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尴尬姿势。公主抱!俩男的!
吴六娘看了一眼这边,只觉得那个被救下来的男孩子万分眼熟,但是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在昨天前天或者是几万年前。
她刚想要张嘴,却发现那个少年长着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瞳孔还是琥珀色,温和的像是三月里面的太阳。可是这双眼睛和这幅长相不太相配,他应该配一张更刚硬一点的脸,而不是这般,看起来就像是个路人甲。
戴胜露出一副“界主在看我”的受宠若惊表情,心道自己真是好演技。
在后面的花桂清却皱了眉头,这个少年,不是好像,就是好熟悉……可是如今的事态不是叫他认人的,那个木犁鬼虽然被斩断了手臂,抱着那一截断手倒在地上嗷嗷哭,看上去十分可怜。可是他附近却依然没人敢接近他。
方才他掐戴胜的脖子掐多紧,所有人也都看见了。这种东西不落到自己身上,也只是轻飘飘一句:“你看登基大典,多可怕,一个人被掐的脖子都断掉了……”
可若是落在了自己身上,还不知道要怎么的去哭去闹。怎么也得求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的,才好堵住自己一家子因为这东西而受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