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娘皱了下眉头,被执法者押上来的的白重喜跪在她脚下,还在痴痴的笑。
他身上绑着烟雾的锁链,是死掉的执法者化成的。若是他敢有半分逃跑的举动,登时就会被锁链捆回去。
白源走过来,嘴角还是一如往常的笑,道:“界主想要怎么处置这个在登基大典引发骚乱,杀人未遂,反抗执法者的家伙?”
花桂清道:“那些昏倒的人已经被带下去医治了,外面也已经开始疏散……”
白源微微眯了眯眼睛,那颗泪痣越发浅薄,似乎是被白发上面反射的光给遮盖了。他轻轻开口,道:“请问界主要如何处置这个人?”、
吴六娘道:“这人是沾染邪祟,本性……还未失,应当收押内监,等到神志清醒后再做定夺……按律,灭杀生魂者应当发配至瓮熟处,服刑三千年。他杀人未遂……应当减刑至一千五百年……”
白源的声音好像从地府入口吹进来的冷风,几乎要把人冰冻在原地:“条例背得不错!可是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他话音刚落,戴胜就看见人群里面被一大群下人挤出一个空圈来,中心一个保养得当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但是如今一脸的妆粉却被汗水打湿,连额头上贴着的花钿也歪了,幸亏她胭脂和口脂打得薄,不然准成猴屁股。
戴胜心道,看完了一出戏,没想到还有一出?不过这个女人,有点眼熟……不!是她一身衣服很眼熟。上面的金瑛子花……白夫人!
白夫人急的几乎要哭出来,都怪那老虔婆,她自己说不叫儿子来,就算是发病也只会是在家里,丢丑丢在家里怕什么,反正那些下人是签了死契的,就算是轮回转世了也不敢把这事说出去。可是外面呢?人多口杂不说,还丢人丢到台子上来了!
那老虔婆非说什么治好了治好了,先前在家看起来是好好的,脸上原来的伤口结疤了,新长出来的人面疮也小了……可是谁知道一出来就犯了。那老虔婆还说打扮的利利索索的好物色媳妇,这样……谁敢嫁他!
吴六娘看了白夫人一眼,问道:“台下何人?”
白夫人诚惶诚恐的跪下,道:“民妇白氏,来……接我家不成器的儿子。他……他心智不全,求王……饶他一命……”
白源嘴角一抹笑,这个娘看起来是个厉害的,只是受欺压太过,如今看来,脑子居然还清醒。
她说她家儿子是个痴傻的,既然是个傻子,那怎么好定死罪。阳间脱罪从来都是安一个失心疯的名头,轻轻松松把罪名脱过,之后只不过……
吴六娘清朗温和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把白源的思绪打断:“若你们家真的知道他犯病,又何不好好拘在家里?很显然,他是个正常人。况且犯下人命案子,有过一次,谁又能保证他不再犯?你说他天生痴傻……在我看来,你们只是嫌弃他面貌丑陋,不肯去教而已,所以他心智看起来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
白氏被揭穿之后也不慌张,反倒是重重的磕在地上,道:“民妇知道自己的错……可……民妇愿意陪我儿一起受罚,所谓子不教母之过……”
底下人一片哗然,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这个什么白氏一看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男孩子她哪里管得到……什么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可是孩子爹哪里去了?难道真的像新王说的一样,嫌他丑怪,所以丢在一边?
啧啧啧!真是可怜那个护子心切的母亲!
戴胜一双眼睛眨呀眨,看起来无喜无悲。这个普通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里面消失了,却出现在春柳街某个人家的院墙上。
他看起来像是偷香或者是偷瓜的,可是没有人在底下放狗咬他了。
按照吴六娘的性子,这地方多半还是要继续繁荣起来,毕竟她和一轻的故居在这。不过修复一间房所用的功夫,和修复一片街区所用的功夫,相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这片地方要重新熙熙攘攘起来,怎么也要个五六年。
如今这地方还是一片荒芜,他脚下那一片金瑛子还算是茂盛。
金瑛子地里面却蹲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戴胜叫了一声,那个男人却没有抬头,嘴里嘟嘟囔囔:“死鸟一边去,别在我身上拉屎……”
男人嘴里塞满了未成熟的金瑛子果实,腥甜的浆液从他嘴角流了出来,戴胜忽然明白了,这个是白重喜他爹,白老太太的儿子……原来成毒虫了吗?果然!害人害己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戴胜张开一对残缺的翅膀来,翅膀扑扇两下,他并没有飞起,却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阿七!我要吃橙子!我不管,我是病号!”
一身白袍护士装的阿七叹了口气,道:“你旁边的桌子上不是有橙子吗?没手?没手我帮你剥,还是你要用刀切的?”
“我不要吃那个,那个是酒甜,我要酸甜的!酒甜的不好吃……”他还没有说完,嘴巴里面就被塞进来一大块橙子,酒甜酸甜参半,也不知道阿七哪里搞来的。汁水倒是很多,他一口吞不下,淋淋漓漓的从他下巴流下去。
阿七翻了个白眼,道:“爱吃不吃!”也就是这人这么能作,一天到晚作天作地,明明知道自己肇祸体质外带伤没好,还非得要去现场,现在好了,刚收口没多久的地方又给崩开了。
戴胜本人倒是没多大反应,他一身疼得很,被木犁鬼扯开的伤口反倒是没什么大问题。难受的是他的翅膀,又疼又痒,不仅仅像是在长肉,还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了。
“阿七!你老实跟我说,我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阿七白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你出什么问题了?”
“头晕恶心……”
“你躺太久!”
“身上经常出现不明液体……”
“你伤口渗漏!”
“还有不明气味……”
“你伤口渗漏,上面还敷了药!”
“好吧……但是你告诉我这个触手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啊!”
戴胜手里抓着一根赤红的火鸡面……啊不!是虚空放逐王一般的赤红触手,满脸写着“你在逗我”,这明明就是一根触手,深深的埋在他的后背皮肤下面。他想要把这东西直接拔出来,但是这东西好像在他体内生了根,一使劲就是钻心的疼。
阿七道:“你还是最好别碰这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点就挂了,现在看起来虽然活蹦乱跳的,但是其实还在挂掉的边缘……系统直接给你下了重伤濒危通知……现在你先养好伤口,因为你受到的伤害基于灵魂,所以……过些日子会有一个医疗计划。你不用害怕,这个会把你身上的害物清除……”
戴胜道:“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十分肯定,那些乱七八糟的触手的的确确是埋在他体内,如今在里面封存了还有多少?他不知道。
当时那一架打的惨烈,他已经记不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他和虚空放逐王互相吞噬……
戴胜的脑子忽然灵光起来,他……现在是鸟妖和虚空放逐王的融合体。虚空放逐王并没有真真正正的死去,而是……在他体内活了下来。他的器官也变得一团糟,还有一口气,完完全全是因为系统里的医疗器械吊着命。
戴胜惊恐的张了张嘴,里面发出来的声音破碎颤抖:“阿七……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阿七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你不还是那个鸟妖吗
?你还能变成猪精了?”
他惊恐的摇晃着自己绑满了绷带的脑袋,道:“不……我不是……”
阿七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你不是?那你是什么东西?虚空放逐王?面条怪?克苏鲁?你的精神还是你的精神,你的意识也还是你的意识。你究竟长什么样子,不也只是一个拟态而已。”
戴胜还没有回过神来,面前却被砸了一面镜子过来。
里面是一张呆蠢的脸,脸上还迷迷糊糊挂着口水,以及流出来的药渣沾在了绷带上……实际上脸上大部分都缠满了绷带,但是那一双眼睛还是呆愣愣的。
戴胜抓起镜子,他不敢撕下绷带,生怕露出来的还是一张蠕动着血红触手的脸……
阿七道:“你其实不必担心……这些东西最后会和你的钢铁翅膀一样,并不会出现在人前,这东西的维系……可以用医疗系统改成需要灵气驱动,而不是你的血肉,这样虽然丧失了很多便利,但是实用性会提高很多。”
她的巴拉巴拉戴胜其实没有多少听进耳朵里,他只捕捉到一句:“真的……不会被人看见?”
阿七撇撇嘴,道:“多个外挂你还不开心,也是没谁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挂在身上嫌挂丑!
然而戴胜完完全全没有这个意识,还在提心吊胆的看直播……阿不!是看实况转播的审问情况。
白夫人面色还是苍白的,方才好险那老虔婆追上来,可是最后那个老虔婆也只是在人群里面坐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仿佛犯事的不是她的亲孙子,上台的不是她的儿媳一般。
白夫人想起这个心里就是一阵一阵的恨,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嫁到白家来?当初白家来媒人的时候,十里八村的野亲戚都说好,什么家大业大,什么独一个丈夫,什么不输官太太……
她当初还不如嫁了那个七品的知县,人家好歹几年后就升知州了呢!
白夫人叹了一口气,只想要下辈子莫当女人,莫做苦命人。若是还托生成人,最好托生个男的,男的就算是苦,也没女人的苦委屈。
吴六娘看了一眼好端端坐在凳子上的白夫人,道:“他身上有木犁鬼,你可知道?”
白夫人挣扎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吴六娘又说道:“凭着冥界历法……这样的残魂得送去百川清洗,可是你家却瞒了下来,一瞒就是几十年?你们白家好大胆!”
白夫人扑通一声从凳子上瘫倒在了地上,一双膝盖砸到地上,叫屋里所有人心里一颤。
白夫人道:“我……民妇也是……我家婆母专横,先前活着的时候就是她造的孽,我生出这孽障来,小妇人家里没有半个主事的,丈夫和公公一日日的不见人影……小妇人也跟囚徒似的圈在屋里不见天日……”
白夫人偷偷觑了一眼吴六娘,却看见一张无喜无悲的脸,心里一凉。
所有人都喊着女人要嫁人要嫁人,可一辈子里面真正快活过的,还是先前做姑娘那几年。丫头婆子拘着,也不会往死里磋磨……
白家那个,是个混账!面上看着人模狗样,也就百日里面光鲜。白家干的是个什么营生,她也清楚,跟白家出来烂根没种的子孙一样,面上过得去,里面全都是烂糊的血肉,连臭粪也比那干净些。
白家那个死鬼是个惯会探花的,屋里丫头媳妇全给摸过,三十好几的人了,却没有半个子嗣。
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年轻不懂事坏了精血,偏偏那老虔婆说是屋里丫头心野带坏了爷们。
后来她也看开了,一大堆的生子偏方,男的也吃女的也吃,心道有个孩子比什么都好。
可那个老虔婆说家里的女孩生了也没用,反正要送到别家去,一日日的逼着她生儿子生儿子!
最后连那腌臜法子也拿的出……
紫河车,说的好听。实际上不过是人血肉。一锅一锅的买进来,和红糖一起熬,最后吞进肚里都带着一股叫人反胃的血腥味……
白夫人直起身来,似乎是鼓足了一辈子里面最大的勇气,道:“不知道王要如何判决……”
吴六娘叹了一口气,可怜之人,可恨之处。
最后还是一记红签丢到地上,道:“白重喜,按律当罚处瓮熟处受煎熬一千五百年……但念在其被人操控,特送去百川洗去木犁鬼,送往转生井投胎,受十世畜牲道之苦!”
白夫人松了一口气,道:“不知道小妇人又是个什么判法……小妇人说来也有罪过,罪……罪在软弱识人不清……”
吴六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与白重喜相见时候不多,更不要说什么深刻的母子情,如此这般,不过是想要求个速速解脱而已……
吴六娘又一记红签丢在地上,道:“李诗雨!”
白夫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多少年……多少年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了……
吴六娘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道:“受十世畜牲道轮回苦,上一世你受人欺压无数,来世准你横行,下一世转生东海水族,准你十世横行!”
李诗雨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道:“谢过阴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