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叹了一口气,总有那么一些不得善终的,比方说刚刚满脸带笑被拉下去游街的白氏。白氏本来是不用游街的,本来这边的律法就对女子宽宥些……也只是面子上的宽宥罢了!
白氏看了一眼附近的人,那些人对着她和她的傻儿子指指点点,似乎杀的是他们家的人一样。可那个人也不过是个路边起哄的而已。
一般在路边起哄的,都没有半点路边起哄的自知之明,说到底只是人类爱热闹的天性作怪,无论是香的还是臭的都要去掺和一把。
白夫人冷眼看着前面那个囚车,前面那个是她的儿子……呵!嘴里说的好听,实际上她也不怎么相信。
两边指指点点的人开始越来越少,戴胜一眼看见一座高高的石桥,底下是白水,水里黑沙翻滚。
阿七道:“那就是百川,不过不是源头,百川源头的水更加清澈……你看见水底下的黑沙了吗?那些是化不去的人心。”
黑衣的执法者扣着白重喜的手,面朝下的把他往水里浸。起先他还挣扎,脸一没入百川河水里面,他就不动了。一张嘴大张着,似乎是想要尖叫。
执法者把他的脸拉起来,正面正好对着戴胜,戴胜只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面皮,但是底下的人面疮是少了,小小的脸被百川河水溶解,最终坠入百川河水里面,变作一缕残魂,最后泡在水里的还有一个苍白的人影。
戴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阿七打断:“你身上那个不一样,百川河水去不了不说,你在此界无法投胎转世,反而你的记忆什么的倒是可以直接洗掉。虚空放逐王的触手,和你的已经融为一体了……”
“……”什么叫做人生的大起大落?这就特么的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戴胜哼哼唧唧,又继续开始啃橙子,反正回去是回不去了,不如干干脆脆就这么着吧!
好像……满世界的妖怪里面,加他一个也不算是出挑来着。
戴胜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阿七道:“可是这满身凌乱的触手不是个办法,太浪费能量了,不如干脆集中在一起……也不知道医疗策略是个什么样子的。”
“What?集中?”戴胜愣了,这玩意还能集中?他背后那个是什么?赫子吗?
阿七低头看了一眼戴胜傻愣愣的脸,道:“最后出来的方案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你可以信不过这世间所用的大夫,但是对于系统来说,就算你还剩下半片残魂,也可以给你救回来。”
阿七瞪了想说话的戴胜一眼,道:“死翘翘的不算!”
戴胜乖乖闭嘴了。
白夫人的事情不知道是给谁流传出去,说白家看起来干干净净,内里做的其实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这话一传出来,大半个城的姑娘花姐都用过他家的东西。女人嘛,从梳头的头油到敷脸的珍珠粉,哪个不是暴利中的暴利,更不要说白家平日里是个不露财的,只有少数人在商宴之类的见过他们家。
啧啧啧!没想到居然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想想都觉得是欠了人家八辈子的债!
可是新王的判定……为何白氏也给一路下去了?
难道是……不!不可能,那白家人总归个还有几分人性吧。
白夫人定定的看着漆黑的水面,好像那里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凡人对阴界总是给予太多幻想,其实也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界罢了。什么黄泉地府,什么幽冥无间,究竟是谁第一个想出来的,谁知道呢?
只是一群人约定成俗的把一堆虚幻的故事当作规章制度来撰写而已,最终这些从地府里面来的人谁也没出现过。
却忽然,水里面浸泡着的白重喜用力挣扎了一下,一身本来已经泡的白花花的衣袍又开始变红。
不!是被染红的,从衣服里面渗透出来的血染红了他整个人。如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长满红毛的怪物,那些红毛在百川水里也肆意生长,全然无视了天道规则。
戴胜一张嘴怎么也闭不起来,里面还看得见嚼了几口的橙子。
“啊……阿七这个是怎么回事?漂白剂氧化了?”
阿七叹了口气,道:“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不应该啊……他应该直接化作烟气投胎才是……本来体内的魂魄就是残缺不全的,这样一来……也不对呀……”
戴胜翻了个白眼,道:“哪里不对劲你跟我讲好不好,我已经是病号了,你还欺负我。”
阿七干干脆脆一瓶药水怼进他嘴里,药水的苦味冲的戴胜张不开眼睛,自然也看不见阿七的一脸坏笑。
阿七道:“首先,这并不是所谓的百川源头,换句话来说,连百川支流都不算,只是百川被稀释过的很小一个分支。换句话说,洗不干净也无可厚非,这一出百川水是给凡人的,洗不干净这样怨念深重的怨鬼也很正常。”
戴胜愣了一下,好像是哦。当时一轻下的那个百川,好像并不是这一条。那一条的水色更清,水底里面的砂石也更加的少。
阿七道:“他二人本来入的就不是同一个轮回道。仙人的记忆,和凡人的能一样吗?”
眼看木犁鬼就要暴起,几个执法者又一把把他按进了水里。
却听见挣扎的木犁鬼大声的喊了一声:“阿娘!”
白夫人身子一颤,她等这一句阿娘等了多少年?却忽然醒悟过来,她等的从来不是他嘴里一句阿娘。
就算他叫了阿娘又怎么样?她等的是这一句阿娘吗?她当时求得也不多,三五个孩子绕在膝下,夫君不要多体贴,好歹有个给撑腰的人……可是她一样也没有!
白夫人似乎是下了一辈子的决心,抬头看了一眼白重喜的眼睛,白重喜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恐惧。
木犁鬼在赌,他看出来了,吴六娘似乎是对白夫人有点不同,似乎是同病相怜的怜惜,不过也只是同病相怜而已,白夫人最终还是得去投胎,而不是某一个从哪个角落里面从天而降就她于水火。
白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对上那双满满的都是恐惧的水汪汪眼睛,两行血泪流了出来。
戴胜心里一惊,心道不会白夫人会突然变卦吧!一个可怜兮兮无依无靠除了死路没得选的女人,往地上一跪,两行眼泪一流,那是铁石心肠都要给她三分面子。
白夫人却定定的望住他,连压着白重喜的几个执法者一时都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行刑还是缓一缓。
却见白夫人拖着蹒跚的小脚到了白重喜面前,重重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木犁鬼更是,两行血泪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疼的。
白夫人的手劲并不大,她扇完了那一巴掌之后整个身子都在打抖,披散的发髻也还在乱颤,几乎随时都要倒在地上。
她颤抖的牙缝里面挤出来几个字:“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打生下来,在我身边待过几天没有?我跟你有什么母子之情?呵!”
木犁鬼牙齿咯咯响,不知道是恨的还是疼的。
阿七的声音他旁边传来,好像带着橘子汽水的的凉风:“木犁鬼……尤其是这种从娘胎里面开始就生长在一起的,最是会沾染宿主情绪。可以说,白重喜身上的木犁鬼是个从小缺爱的崽。”
戴胜翻了个白眼,却爱的小孩会努力给自己补足,缺乏母爱的多半会喜欢更加成熟的女性,反之缺乏安全感的会更加喜欢萝莉或者是……算了,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阿七聊了一下长长垂到脚边的头发,道:“可是木犁鬼不仅仅是缺乏母爱这么简单而已,他是被整个环境孤立。算下来是整个白家造就的畸形产物而已。”
白夫人揉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我在白家也不是没有除你之外的孩子……可是哪个会跟你一般。其他几个女儿好歹还是教养在我身边,那老虔婆见你是个带把的,死活要从我身边夺走。后面你这般……也与我无关。我这一世,除了生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件事对不起你!”
木犁鬼抖了一下,似乎是心愿未了,竟然纷纷化作红色的毛发从白重喜身上脱落下来,又在空中打着旋飞走,也不知道最后要去哪一个地方。
白夫人似乎是解下了什么包袱一般,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劳烦几位了,可惜我身上没有赏钱,只有一对金的耳环,您二位要是不嫌弃,那就拿去吧!”
说完就径直摘下那一对耳环,塞进其中一个人手里。
执法者愣了一下,伸出的黑色手掌也愣愣的收不回来。
那红色的毛发飘飘扬扬,没有任何鬼气,几个执法者也捉不住他。只好继续押解着白夫人和痴痴呆呆的白重喜一起走向转生井。
红色的毛发飘过春柳街,痴痴傻傻嘴边还挂着口水的白老爷被一群下人七手八脚的架着。
他什么也听不见,还沉浸在飘飘然的环境里面,殊不知飞升的精神之外还有一具腐尸一般的躯体。
为首的那个家丁看不下去了,这样的家主,就算是带回去了又能够怎样?白老太爷是老得不行事了,一个人跟木棍似的日日躺在床上。白老太太被官府来的人押走了,如今……
白家要散!
白家仿佛一头将死的骆驼,看着还是肥壮新鲜的,可是早就爬不起来了。白家外族的亲戚一个个的游街喊冤,可是没有人愿意去给他们顶罪,更不要从那些苍蝇一般,想要从死去的骆驼身上吸一口血,嚼一口没有烂干净的肉。
吴六娘只觉得很烦,一轻不理事这些年,阴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边是各种各样以崔十二郎为首的割据圈地划分势力,一边是他们脚下垄断市场的大家族,礼崩乐坏,历法没有人来执行……连本来应当公平公正的执法者也被他们当做枪使。
这些东西须得一个个整顿,白家只是刚刚好撞在枪口上而已。
外边的人都以为白家崔家分庭抗礼,殊不知白家也只是崔家的走狗而已。
吴六娘手边一个厚厚的簿子,里面一单一单,一笔一笔的写着白家和崔家的交易,从白老太太上面好几代开始,白家和崔家就勾结在了一起。崔家手里握着人脉,白家手里握着金瑛子。
金瑛子虽然被白家如同珍珠粉一般放在妆粉里面,可也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哪个女孩不爱香,又有谁会想到,自己的妆粉里面藏着毒?
大量掺着金瑛子的粉末被伪装成香粉运进崔家来,那些送进去的女孩就是最好的幌子。所谓的妾也好,干女儿也好,对崔家来说都无所谓,都只是包装一下就送走的玩具,她们里面的大多数只是家妓,占着一个姨娘的名头,见着各式各样的人。
戴胜笑了,若是论起雷厉风行来,谁也比不上面前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是把全境给点了!
一批又一批的黑袍执法者从官邸里面鱼贯而出,又分散去了各个城里。
他们手里握着搜查令,大多数只是盖着城主印,上面写着偷税漏税字样的单子。没有人把这样的处罚放在眼里,毕竟整个鬼界的主人都没有了,哪里来的税收?就算新的王想要敲诈一笔,也只能叫他们把漏掉的补上而已。
接下来出现的一切叫戴胜和白源彻彻底底闭上了嘴,一切的布局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都不再是问题。和崔家有过勾结的家主们大多数都是怕死的,一个个吞下过木犁蛊,只想要长生不老,却被里面的蜘蛛毒所害。
百川附近挤满了人,没有人想要无缘无故的死去……
多数人其实根本没有多么坚定的信念,只是不想要放弃自家的地位而已,可是白家崔家早就做了前车之鉴。
白家已经是死的没有几个活人,一个个所谓的亲戚被巨额的财产冲昏了头,连半夜买凶杀人的法子都做了。
崔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崔家十二郎被斩了首,来时投胎也是个断头鬼,那一屋子的小妾们配人的配人,发卖的发卖,最终竟是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投胎去了的……
“啊!摧枯拉朽啊!”戴胜眼睛轻轻闭上,似乎是睡着了,刚刚那一句不过是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