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嗫嚅着向后退了几步，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柱子，托盘里面的汤水溅了出来，撒到她手上。
白嫩的肌肤被烫红了一大块，手里的盘子也摔了。可是现在没有人怜惜她，更不要说在乎她那一声惊呼。
崔十二郎道：“把门守好了！不要什么小猫小狗都放进来……”
有下人拿着扫把簸箕去把门口的点心渣子清干净，却看见那死尸一般的崔老爷竭尽全力的从床上爬起来。
他喉咙里的声音糊着痰，每出一口气都像是在拉开破旧的风箱。风箱破旧不堪，里面还沾着糊成了泥巴的蛛丝尘土……“点心……甜点心……”
虽然崔老爷已经如此枯槁，还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力量或者是欲望在驱使着他，任是三个大汉也压不住他。
江芯蕊在一旁冷着眼，看着那边乱成一团的人，仿佛是站在动物园前面看着猴子打架的小女孩。哪只猴子赢了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猴子从笼子逃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灵式·缚！”江芯蕊轻喝一声，戴胜只看见蓝色的绳子把崔老爷捆螃蟹似的绑在床上，而那些七手八脚的人还没多大反应，似乎是看不见那淡蓝色还在发光的绳子。
崔十二郎愣了一下，连忙谢道：“多谢江姑娘……不知道江姑娘可否将家父的病给……”
江芯蕊怎么可能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道：“让他们散了，这里不需要他们了！人多空气脏，他们在这里会扰乱疗效！”
崔十二郎连忙斥退了那群人，小声道：“您看……”
床上的崔老爷还在兀自挣扎，仿佛将死的鱼，或者是被剁掉了脑袋的昆虫，拼死的想要寻找什么。
空气里面的点心味道已经很轻了，只有一缕散不去的杏仁味，是方才那个小姨娘打翻的杏仁露的味道。
江芯蕊冷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是我自己慢慢找，把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阴私全部翻出来，还是你干干脆脆自己跟我说？”
“从……从哪里说起……”崔十二郎给她吓住了，不是因为她的语气，而是那种气势，跟很多年前一个人太过相似。
江芯蕊颠了颠手里黑漆漆的项链，这项链看起来就是一般的黑曜石，但是放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包浆碾碎以后看得见地下一层浅浅的亮光，像是小星星。
江芯蕊道：“你们施术……他也不是第一个人了吧！前面还有什么人？当时给你们这个术法的人是谁？”
崔十二郎回忆了一下，他是崔老爷来此地很多年以后收养的，前面也还有几个，只是全都不成器，这才便宜了他，可是这般的秘辛，在他还未当上家主之前哪里有资格知道？
他斟酌着字句，道：“似乎是有……是老爷的高祖一辈……”
说是高祖，可实际上相差也不过几百年，就连续上去的命，相交接一下，还是重叠的。
这术法说是续命，实际上只是叫人昏聩的晚一些，再晚一些，好叫他多做些决策。可是崔老爷这般模样，莫说给家族做贡献，他若是识相，就该当场灰飞烟灭，早些投胎去，省得那么多人在他身上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江芯蕊道：“是多久以前给他施的术？”
“约摸……一千年前，我刚刚到这的时候……那时候我爹精神还不错……”
鬼界常有提前转世的，都是自觉昏聩了，不想在大街上丢丑，也几乎无人照顾。那些阳间的亲人下来了，家大业大的也就这么继续过着日子，该勾心斗角假和睦照样勾心斗角假和睦。可是那些跟吴六娘似的穷人呢？
还不如不见算了！
狗脸老太太死后的儿女难道就不必死了吗？只是一家人懒得见面而已，即使见了面也是一地的鸡毛蒜皮……人老了以后就喜欢养猫儿狗儿，不是因为猫儿狗儿好养，而是猫儿狗儿心眼小，只要吃饱了饭，无论是糠饭菜汤也好，大鱼大肉也好，一旦吃饱了，不会想别的。哪像儿女，吃饱了就长大，长了以后还要娶媳妇，娶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进来，一大家子白眼狼，生的小崽也是白眼狼。
江芯蕊道：“你可以慢慢措辞，我等得，但是不知道崔老爷子等不等得……你！把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一下，看着心烦！”
戴胜愣了一下，这才发现江芯蕊原来使唤的是自己，心道自己真成了跟班了。
地上这些小玩意并不算难，一个木光阵就完完全全能够把这些东西给烧成灰烬，满地连半片狼藉都没有落下，连残渣都烧成了黑雾一样的灰。
可是此时屋里的怪味更加的浓厚了，若不是又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阴界根本没有风……
戴胜道：“什么东西进来了？”
的确，刚刚确实是有个东西从门里面窜了进来，又飞速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江芯蕊一记轰杀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芯蕊道：“你还要隐瞒多久？”
她眼睛里面生着光，那光线几乎每看一眼都要陷落下去。
阿七道：“别看她的眼睛，闭嘴！”
“我懂我懂，我就是来凑个人数蹭经验的！”
崔十二郎几乎要陷落进里面的光去，晕乎乎的说道：“是……这次跟前面的不同，第一次是四万多年前……四万多年前崔家老祖……曾经还是个修士，只是当时是鬼修，鬼修在鬼界的地位极其尴尬，一边是操纵鬼的力量，一边是来自各方的敌视……但是那个人突然出现，说要拿个东西来换，所以就教给了崔家老祖这项技术。”
戴胜眼睛一眯，这人为什么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耳熟呢？
阿七道：“什么也别乱想，我知道你脑子开过光！”
“我还没说我想要想什么……”
“总之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干！你一想就全变成真的了！”
“有这么神？”
“那次没有这么神？”
“那我现在想这玩意的秘密被捏在崔家某个女人的手里也算数吗？”
“你等着瞧咯！”
崔十二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是我刚进来那几年……崔家大郎是个惯会吃喝嫖赌的，几乎五毒俱全，还有玩他老子女人的癖好……这后院里面的，几乎都给他沾过手……后来直到他肾亏阳虚了……那一天天黑，我被两个人叫进花园里面，听见崔大在跟崔张氏调情……然后我被逼入了假山洞里面，听他们两个在说不死咒的事情……”
江芯蕊道：“崔大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崔十二郎摇摇头，道：“没有，他几年前就死了。说是厌倦，实际上是把老头子新买来一个小丫头逼跳湖了，人自然死不成，但是那水接的是百川，出来的时候疯疯傻傻，人也废了。这事给崔萍儿知道了，告给了老爷子……老爷子自那天开始精神就不对劲，但是崔萍儿和崔张氏串通一气，说是老爷子急气攻心，年纪大了精神不好。”
江芯蕊微微一笑，道：“把崔萍儿请过来，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戴胜悄悄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芯蕊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站在这里听这么久也没有明白！”
戴胜茫然的摇摇头，他是真的懵逼，不是装懵。
江芯蕊道：“崔家出事，只要看最后得利的是谁，那下黑手的多半就是谁。当然，除了利益，还有可能是仇恨，这个暂且不提，先说利益。崔家家大业大，看着这形势，要是崔家情形不倒，在鬼界至少还能风光个几万年。你刚来此地，你不知道，曾经的崔家商行，有一半是佳士得，短短一千多年的时间，全都易主了。”
戴胜愣了一下，道：“佳士得存世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万多年了！”
“也就是说，连你也不太清楚咯？”
江芯蕊道：“你在想什么？关于邱家？佳士得？他们存世已经很多很多年，但是留下来能够当作参考的只有一些野史。”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佳士得和邱家……和天机门的关系如此紧密，但是却没有详细的记载？我脑子里面有个声音叫我不要乱想，因为我乱想了一般都会变成真的，简称脑子开光！”
“邱家有无数代弟子，有些子嗣没有继承家姓的资格，自然也不会进家谱……你是不是想说，崔家的情况，和邱家有一些相像？”
“是啊！虽然我在邱家待的不久，但是总感觉气氛怪怪的！”
江芯蕊难得的高看了他一眼，道：“还不错，感官还算是敏锐……崔家的事情我暂时无法下定论，但是……我知道一些东西，可以跟你开过光的脑子做一下交换。”
“换什么？”他是个穷逼，除了命，什么也不是人家需要的，说不定人家连命都不稀罕他的。只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的矫情而已。
江芯蕊道：“你是不是跟一个叫江扶摇的人很熟？”
“只是我单方面的很熟而已，他跟我没什么交情……”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筹码……
江芯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术法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秘宝也好，我知道你能看见一些事情，从而介入进去……我跟你说过，我是天占师。我在你身上……不能算是你身上，反正看见了我占卜的东西因为你而发生了改变！”
“我……确实是看见过一些东西，关于江扶摇，关于陆乘风，还有关于邱风鵉……”
江芯蕊朝门外看了一眼，道：“先打断吧！人来了！”
果然，门外一个娉婷袅袅的人影，那人穿白，却并不是奔丧一般的素淡，反而穿出来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来。